方才维持在发呆状态的杜笑就猛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似的腾地跳了起来,也没看来人是谁,就下意识立正站好了:“在!” 邬齐:“……” 瞧着笑得满地打滚的六月十七,杜笑耳朵又渐渐红起来,他有一双十分湿润的眼睛,正慌张无措地张望着,等真正见到邬齐了,又不知不觉把头低下了,只觉得分外丢脸,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去拿、拿点水果。” 他声音小,又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加之激动起来眼角就红彤彤的,愈发显得可怜。 邬齐眉头紧蹙,扫向东倒西歪的六月十七:“别欺负他。” 六月十七平白无故背上这么一口大锅,怒极反笑,手里的苹果也不吃了:“邬齐,护犊子也不是你这么个护法,怎么还乱咬人呢?” “他前几天还好好的。”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把人给欺负坏了咯,六月十七挑起的桃花眼也不笑了,他咬牙切齿说:“我是今天才回来的,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你自己有问题?” “你天天缠着杜笑,说不准就是让杜笑觉得心烦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你。” 此话落下,炸若惊雷,邬齐那张往常看起来冷淡的脸也渐渐变了颜色,他眉峰蹙起,过了半晌,竟是十分笃定地摇摇头。 再一开口,险些没将六月十七气死——“他不会讨厌我。” 只要瞧见自己就骤然发亮的眼眸,总是对着他软绵绵撒娇的语调,这怎么会是讨厌呢?就连攥着自己的手指也是永远炽热的。 杜笑不讨厌他。 窗外树叶婆娑,斑驳阳光落在邬齐的侧脸,连他眼眸中浮动的情绪都晶莹剔透,他只望着六月十七,耳朵尖尖还是红的,又一字一句坚定说道:“他不会讨厌我。” 察觉到那情绪是什么的六月十七先是怔了怔,随后不可置信地略微睁大了眼睛,仿佛一瞬间山呼海啸,世界倾倒,无数端倪连点成线,构成最后的答案。 他早该发现的,邬齐对杜笑那过了界的关心与喜爱,哪一点跟友情扯得上关系。 面庞青紫红白一阵闪烁后,六月十七也想通了杜笑这几日的不对劲,多半与邬齐有关,可邬齐显然还没发觉,他幽幽长叹一声,决定让这两人自己纠结:“怪不得你总看我这么不爽,原来是嫌我碍了你的眼。” 邬齐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听起来太怪,却迟迟找不着反驳的地方。 等到拿了西瓜的杜笑回来,二人又都默契地闭了嘴,摆出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 穿着雪白衬衫的杜笑坐下后,原本白皙的脸庞因为跑上跑下而微微出了汗,倒是没有先前红了,邬齐与他拿了抽纸,却被杜笑相当正经地拒绝了。 杜笑拒绝邬齐的模样堪称一身正气,毫不迟疑,硬是做出了从所未有的神情。 “这几天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邬齐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还拿着包抽纸,微微抿了抿唇:“怎么了?” 六月十七看见邬齐一靠近,杜笑的耳朵又一点点红起来,显然是有些难以抵抗,羞涩腼腆的模样,只是开口却是相当认真的一句——“因为我生病了,会传染给你。” 六月十七直接呛了起来,咳得惊天动地。 不料杜笑竟还掰着手指头非常认真地数起来:“我这几天在家里一直发热,出汗,心跳加速,我肯定是感冒了。” 是了,杜笑笃信自己是因为那天夜风太凉了,将他吹病了,这才叫他这几日都浑浑噩噩,脸颊发烫。 邬齐才是唯一的病原体。 即便早知道杜笑迟钝,也没有想到能迟钝到这个份上,六月十七向邬齐投去一个怜悯眼神。 怎么偏偏喜欢上了个不开窍的傻子。 而杜笑傻,邬齐却不是,他渐渐想通了来龙去脉,心里是高兴的,却又不敢试探,只是忍耐着不讲话了。 杜笑没心没肺惯了,哪里想得到邬齐肚子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满心惦记着前几天那个钟宝早餐,却碍于六月十七在场,不能明说,只能咳了咳。 他没什么心眼,一点儿小想法全写在脸上,就连六月十七都看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这是要与邬齐讲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了,就故意问:“怎么了?喉咙不舒服?” 原本就是做贼心虚,杜笑几乎看也不敢看六月十七一眼,只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期期艾艾说道:“没、没有。” 六月十七又忍不住笑了几声,竭力憋着的,扼杀在喉咙里只有微末的一点儿气音,忍得肚子都要翻江倒海痛了。 “我记得楼底下还有几罐可乐,你去帮忙拿一下吧。” 然而他也高兴得没有多久,就叫邬齐支开了。 等到六月十七真正走了,杜笑这才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望向邬齐的眼睛湿乎乎、亮晶晶的,像全心信赖主人的某种小动物,不由自主地开心。 “邬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钟宝早餐?” 从早餐店回来之后,邬齐就将线索告诉了六月十七,只是六月十七去的不巧,那几日都是对方正好关店的日子,这才失落回来了。 邬齐思索了片刻:“你确定那家店与六月十七有关么?” 杜笑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的,与自己梦里一模一样。 那双光可鉴人的眼睛注视着邬齐,叫他神色也微微闪烁:“你现在还是决定不对六月十七坦白么?” 手指骤然紧缩了,又过了半晌,杜笑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很自私,但他的确接受不了六月十七就此消失在自己面前。 杜笑又想到什么似的,笑眯眯说道:“不过那家的馄饨店真的很好吃哦,要不我们今天再去一次吧。” 等二人来到早餐店面前,却看见这家小小的铺子大门紧锁,栓了铁锁,竟是个不开张的样子。 旁边理发店的老板娘看见杜笑在这站得久了,白皙干净一个小孩儿都快叫夕阳染红了,就忍不住说道:“这家店都关门好几天了,老板是个可怜人,她儿子啊,十几年前在这附近的十三中读书,结果放学的时候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到现在还没放弃,你是没看见,之前这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她儿子的寻人启事。” 蒲扇打得欢,才能从炽热的余温中躲得几分清凉,老板娘一头小卷发,染了香槟色,不知想起什么,啧啧感慨。 “每年的四月份老太太都会闭店半个月,到处去贴寻人启事,造孽啊,六十岁刚出头的人,老得像七八十岁的!以前好体面的,头发都梳得干干净净,这不是儿子不见了之后,就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描述听起来竟是惊心动魄的熟悉,叫杜笑心脏也咚咚直跳起来,他喉咙干涸,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结局,他不禁不安起来,有些不敢问下去,而目光所及之处,邬齐遥遥站着,却是对他微微颔首。 邬齐剑眉锋利,浓黑色,只是眼睛被夕阳照得玻璃珠子似的剔透,眼里的光也朦胧起来,显出几分不为人知的温柔。 杜笑心中一凛,仿佛从那儿得到了鼓励,仍旧十分艰涩地开口问:“她、她儿、儿子叫、叫什么?” 老板娘这才发现这模样干净的小少年居然是个哑巴,惋惜了片刻,被这么一问,也微微愣住了,好在那经年粘贴的寻人启事实在是太过于令人印象深刻,只记得那海报上的少年名字文绉绉——“好像是姓贺什么来着……贺天……贺云……?” 努力回忆了老半天,老板娘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很轻的呢喃,似风吹就散,又无故显得晦涩——“贺钊天。” 她立时露出惊喜神色,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嗨,我说怎么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杜笑站在她的面前,眼睫微微颤了颤,他嗫嚅了半天,原本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颊又微微苍白,薄纸似的,一触即碎。 倒是对方又自言自语地替他找好了由头:“我知道了,你看过贴着的寻人启事是不是?” “那孩子我之前还见过呢,顶乖巧帅气一男孩,白白净净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他妈她压力也大,平常对小孩就比较严厉,回家也晚。我那会儿经常看见他放了学之后一个人蹲在街边跟流浪猫玩,自言自语的,瞧着怪可怜的,一问他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总说不要。” 她叹一口长气。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第30章 谎言 外头天色昏沉,四周黑黝黝的一片,二人走了一会儿,只听蓦地一声雷鸣,大雨便倾盆而下了,杜笑本来还在发愣,豆大的雨珠把脸砸痛了,这才回过神来,被一旁的邬齐拉到了公交车站避雨。 这块偏僻,不见人影,又是大雨,落在地上又倏然飞溅的水珠坠到了杜笑的裤脚上,阴湿湿的冷就逐渐扩散开。 瓢泼大雨,天地间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再无其他,公交车站上的led灯幽幽地映亮杜笑白皙的脸,失魂落魄的沮丧。 “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很坏?” 因为一己私欲就阻止六月十七与婆婆见面,十二年,四千多个日夜,她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呢? 邬齐略微沉默了片刻,他侧脸眉骨高耸,眼睫纤长,因杜笑这自暴自弃的话,眉头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目光却不是冷的,缓了半晌,吐出句语调柔和些的话——“谁说你坏了,不要自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杜笑欲言又止,最后却也不讲话了,二人沉默间发觉天地间形成的巨大雨幕中有辆银白色的奔驰疾驰而来。 那奔驰开得极快,逃命似的争分夺秒,杜笑越看越觉得熟悉,还来不及开口,车就在自己面前稳稳停下,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冷冰冰的俊脸。 杜云霄原本好好地开着车,可远远就瞧见公交车站底下有个熟悉的倒霉蛋。 “你、你怎么在、在……在这里。” 风雨太大,打得杜笑张不开嘴,声音也时大时小的。 他表情十分惊喜。 “上车。” 杜云霄目光扫过少年湿透了的额发,紧紧贴着白皙的脸颊,那双黑色的眼睛也仿佛雾蒙蒙,有些不明所以,连衣角都往下淌水了。 这要感冒了。 杜云霄蹙起眉,又强调一遍:“上车。” 杜笑这才闭了嘴,讪讪地上了车。 坐在后座的杜笑身子骨伶仃,他原本就瘦,十分纤细,此刻淋湿了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鸡崽,头发都湿漉漉,捂着鼻子不住打喷嚏。 杜云霄顺手将空调关了,把前座的抽纸丢到身后,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一个人想起来这了。” 这地虽然离家不远,可却十分偏僻,杜笑平日里又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跑到这实属罕见。 猝不及防被问了,杜笑支支吾吾起来,思索了半天,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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