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凑那么近。” 靠着对方放大许多的眼睛邬齐这才察觉出距离的不妥,忙不迭地松了手,后退两步,面红耳赤讲:“还有这、这不是常识吗?” 杜笑的眼睛闪了闪,变黯淡了,刚刚还明亮的像个小灯泡,现在就仿佛突然电压不稳了似的,明明灭灭。 “没有人教过我。虽、虽然母亲是个医生,但她很忙,没、没有什么时间陪我。”他非常小声地讲:“所以我不知道这些。” 从小到大,只要见过杜欣然的人再见到杜笑都会忍不住这样感慨——杜笑从长相到性格,完全就是2.0版本的杜欣然嘛!克隆一个都克隆不出来这么像的! 那个许多年不知所踪的渣老爹的基因好像只是路过打了个酱油,提供了一条y染色体,除此之外,杜笑没有遗传到他的任何一点儿基因。 杜欣然也是那么觉得,并且一直因此引以为豪。 “你不像那个人渣真是太好了。” 虽然杜笑的童年里没有父亲存在,但杜欣然一直竭尽全力给他提供双份的爱意,但凡别人有的,杜笑都不能缺,甚至还要有更好的。 刚开始的时候杜欣然孤身一人在异乡打拼,还要带个小孩子,医院家里两头跑,经常连着三四天不合眼。 亚米有时候看不下去就会来帮忙,结果那天刚好遇见杜欣然又连着加了一礼拜的班竟然累得做饭做着做着睡着了。 厨房里传来“咚”的一声响,亚米连忙走进去,看见杜欣然就在大冬天里一头栽进了洗菜池里,好一会儿才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她吓得魂飞魄散,跑着拿来毛巾,杜欣然脸上头上都湿漉漉的,还抬起头傻了吧唧地笑。 “不小心睡着了。” 被吓到的亚米毫不留情地训斥她:“你是小孩吗?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起火出事了怎么办?” 杜欣然很不好意思地笑。 “没办法嘛,做了台手术一宿没闭眼,下了班想着笑笑要吃饭的,小孩子发育期吃不好会长不高的。” 杜欣然的出事那天恰好是杜笑的生日,她加完班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连忙开车回家,结果路上太疲劳了就眯了眯眼,再睁开就看见了一只马路中间的流浪狗,为了避开小狗才出了车祸。 葬礼那天亚米哭得很惨,她攥着杜笑的手在遗像前泣不成声:“小然啊小然,你这是活生生把自己累死的呀!” 照片上的杜欣然还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她长相显小,留着到肩的长直发,白皮肤,笑起来嘴边有小小的梨涡,乍看起来像不知世事的女大学生。 但是这与杜笑印象里的母亲不相像,他记忆里的母亲更加疲倦一些,比同年人更早地长了白发,时常会在镜子前长吁短叹,抱怨着自己实在是老得太快了。 她语调还是像少女一样的活泼开朗,可面容却不是了。 入目都是单调的黑白两色,冬天的殡仪馆冷得惊人,只有亚米的手湿软又温热,攥着杜笑,寒气就顺着骨头缝一点儿一点儿钻进他的经脉血肉。 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眼见着没心没肺的少年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起来,邬齐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你家平常药都放在哪里,我帮你拿过来。” 杜笑稍稍回过神,分出一点儿精神回答:“就在一楼的客厅电视柜底下。” 邬齐很快拿来了碘酒跟棉签,他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 “你刚刚是想上去拿什么?” “拿相册。”还是有点儿痛,杜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外公之、之前我说阁楼里有我妈小、小时候的照片。” “要我帮你去拿吗?” 杜笑出乎预料地沉默了,又露出那种让邬齐感觉十分陌生的神情,他眼睛里攒出许多沉重又哀恸的乌云,一朵又一朵,密密匝匝,似乎马上要下起雨。 他摇了摇头:“不、不用。现在我突然有、有点儿怕看了。” 邬齐擦药的动作顿了顿。 “为什么?” 这个回答很不像他。 杜笑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围着太阳打转的向日葵,就算月上枝头也会在夜里产出阳光来,但是现在他的语气却湿漉漉的,很沉闷又很阴郁,像朵角落里长出来的小蘑菇。 杜笑破天荒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回答。 “你、你很想知道吗?” 杜笑还是很在意邬齐的话,好半天,又那么问。 “也没有很想知道。”上好药之后,邬齐将散落一地的药瓶跟棉签都收起来,阳光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灰蓝色的影子:“而且比起那个,你不是不想说吗?” “也只有邬齐才会这在、在意我想不想说。” 他声音很低,话却很清晰。 邬齐又抬起眼,见到杜笑低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显得非常没精打采,就伸出了手。 “干嘛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杜笑缩了缩脖子,以为对方会狠狠揍自己一拳,没想到邬齐的手很轻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闭了眼,没感觉到痛,又悄悄睁开一只眼。 面前攥紧成拳头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邬齐语调十分生硬又青涩地说:“好啦,笑起来才比较像你。”
第15章 揣测 杜笑愣愣地看着邬齐,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仿佛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眼睛很清,又非常亮,倒映出窗外绿莹莹的树梢、姹紫嫣红的花朵、灿烂盛大的阳光,独属于夏日世界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清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啦啦响声,在万籁俱寂之中邬齐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那双还在轻颤的、毛茸茸的眼睛。 跟自己想象的触感差不多。 他那样想,看见杜笑疑惑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先别说话!” 杜笑眉头慢慢蹙起来,不太乐意的样子:“为、为什么?” “反、反正你又会讲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了!” 杜笑有点委屈,一脸怏怏不乐:“那、那我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发觉邬齐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杜笑忍不住偷眼去看他,于是就悄悄地、自以为毫无痕迹地往一边瞥了瞥,没想到这一下子就叫邬齐逮住了。 邬齐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杜笑只好委委屈屈地收回了目光。 他不懂,明明是邬齐先摸自己的,为什么他反而还生气了呢? 在微妙的气氛之中,毫不知情的六月十将门一把推开了,展开双臂:“surprised。” 坐在床上的邬齐与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六月十七:“……” 邬齐:“……” 杜笑也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两个人,一副意外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十七原本的笑容一滞,目光在二人身上一个流转,又笑起来,若无其事向邬齐伸出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六月十七。” 邬齐脸颊此时已不那么红了,他同样轻轻回握:“你好,我是邬齐。” 十七狐狸眼又弯起来,一脸人畜无害地微笑:“这次能看见我了?” 邬齐:“……” 对方显然还记恨邬齐上次来的时候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 眼见着邬齐眉毛都渐渐蹙起来了,六月十七才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开个玩笑,别那么紧张。” 杜笑又悄悄看了一眼邬齐,发觉对方脸色不怎么好看,立即开始拉偏架,也不对邬齐说什么,反而警告似的瞪了十七一眼:“不要对邬齐讲奇怪的话。” 邬齐望着杜笑,很意外似的。 六月十七看出了他的疑问,主动回答了:“哦,杜笑跟我说话的时候不会结巴,很不可思议吧?” 杜笑忍不住把一旁洗好的梨子狠狠塞进十七的口里:“不要讲得那么恶心,好像我跟你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一样。” 梨子是新鲜的,十分爽脆可口,生津止渴,十七毫不客气咬下一大口,嘟嘟哝哝。 “就知道对我发脾气,对着邬齐就装可怜。” “你说什么?” 杜笑又瞪他。 十七立即改口,装傻充愣:“这梨子可真甜啊,是昨天刚买的吗?” “你别打岔,刚刚说什么呢?” “刚刚?刚刚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嘴吵得不亦乐乎。 邬齐突然站了起来,下颚绷紧成一条锋利的折线,声音也压得低,冷冷的:“我出去一下。” 语气里的冰渣子一点不落迎面而来,杜笑愣了愣,他不自觉拉住了邬齐的衣角,小声问:“啊,你、你干什么去?” 对上邬齐,他又很自然地成了小结巴。 杜笑那副子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姿态,与十七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对方多半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思及此处,邬齐变得沮丧起来,他抿了抿唇,那点子稀薄的怒气也在胸口烟消云散了,成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说到底自己也没有什么身份可以不高兴的,更没有姿态可以生气。 邬齐轻轻拨开了杜笑抓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出去透下气。” 杜笑察觉到那语气里的疏离,愈发慌张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邬齐。 那双眼睛湿热的,瞧着又很暖,无害得像小动物。 邬齐心又软了,塌陷下去半截。 “只是透下气,没事的。” 杜笑只好问:“你真的没生气吗?” 邬齐回复了大多数人在生气时都会说的至理名言——“我没生气。” 杜笑瞧着邬齐一路走出去,所有目光都拼命搜索,直至连对方的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了,才沮丧到整个人都耷拉下来,表情郁郁寡欢。 “邬齐走了。” 他闷闷不乐地讲,好失落的样子。 十七瞧着他那副样子啧啧称奇,被酸得牙倒:“你就那么在意那臭小子?明明他对你那么凶。” 杜笑十分疑惑地反问:“邬齐不凶啊?” 听到回答的十七一下子被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他还不凶?” 杜笑眨了眨眼睛,睫毛轻轻扑簌了两下,好迷茫:“邬齐每次都是脸颊通红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凶啊!” 十七忍不住嗤笑一声,他咬一口梨子,讲话含糊不清:“我看你真的是被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 “明明他都见不得咱俩关系好。” “这又什么见不得的。” 杜笑还是不明白。 “那换位思考一下。”十七耐心地解释:“如果现在邬齐有一个关系比你更好的朋友,你心里会怎么想?” “有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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