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齐还因为那些话在前头怒气冲冲地走着,疾步走了大半路程发现杜笑已经掉得没影了,又突然回过头来,站在原地。 杜笑低头玩花玩得走神,没留意邬齐什么时候停了脚步,一不小心撞在了少年的肩胛上,一下子撞到鼻梁,生理性地眼眶一酸。 他半抬起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不明就里:“怎、怎么停下来了?” 邬齐瞧见杜笑红通通一双眼,偏偏望向自己的目光还软绵绵的,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原本那些怒火与不虞都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他纠结挣扎了老半天,有些烦躁又不安地揪了揪了自己的头发,支吾了半晌,口吻却奇异的很和软:“那些话你想说就说是了。” 杜笑不明白邬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着一双湿润乌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对方。 邬齐发现他还是不懂,只得压低了嗓子,红晕从耳朵一直烧到脸颊去:“就是你……你说喜……” 剩余的半句话在嘴边打着圈绕了千百回,却无论如何都转不出来接下来的三个字,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颓然道:“总之我没打算对你发脾气,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不高兴,怕你对别人也这样说过。” 周遭静悄悄的,风吹树梢发出细小的婆娑声,邬齐的音量也不自觉越来越小,几乎要融进这灼热滚烫的季风里,他抿紧了唇,语气懊恼地说——“所以不要哭,杜笑。” 日光下少年耳垂绯红,往常意气风发的眉毛在此刻却沮丧地往下耷拉,如同某种犯了错又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杜笑后知后觉地发现邬齐大概是误会了。 可是好奇怪,看着邬齐惴惴不安的模样,杜笑的心脏竟然奇异地跟着发热起来。 他竟想少年更担心一些,或者露出一些更加不安的神色。 杜笑竭力抑制着那被情绪带动得细微鼓动的胸口。 “我、我没有哭。”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邬齐乌黑的眉眼,讲:“但你这样说,我很高兴,邬齐。” …… 等到六月十七再回家的时候,两个人都伏在桌面上看同一本书,个子高些的那个少年摆明了对此意兴阑珊,却还是按耐着性子陪着杜笑看。 杜笑翻过一页,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就指着书籍里的某一段给对方看。 少年空长了副锋芒毕露的皮囊,此时却乖顺得如同某种被饲养的宠物,低下头去看那书上的字,耳垂上的耳钉在夜里流光溢彩。 杜笑向来没心没肺,还仰着脸笑眯眯地问少年这一段是不是写得很好。 少年“嗯”了一声,手却虚虚环着杜笑,眼睫半垂着,有些懒洋洋,只是将对方靠近床沿的身体拉过来些许。 六月十七被两人这副亲密无间的样子酸得牙倒,看了一会儿眉头却渐渐蹙起来。 许是觉得有点累了,杜笑翻了个身子,又小狗似的滚了几圈,硬生生从床沿滚到了邬齐的怀里,邬齐就势将人连被子一起卷着,杜笑拿头顶去蹭邬齐的下巴。 太黏糊了。 六月十七那样想。 两人嬉闹了好一会儿才瞧见站在角落里的恶鬼,杜笑倒是仰起头十分雀跃:“六月十七!你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察觉六月十七脸色的变化,倒是一旁的邬齐睨了一眼过来,语调平静。 “回来了。” 六月十七叫邬齐这副莫名其妙男主人的架势弄得脸一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俩倒是关系好,大白天就滚在一块去,也不嫌热。” 不论没心没肺的杜笑脸色如何,六月十七自己说完后却不由地一蹙眉,琢磨些不对味来,他望着形影不离的二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而这不对劲的既视感却只是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深思就叫杜笑给打断了。 “你今天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说起这个,六月十七脸色更差了,他罕见地不再是以往那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神情,而是露出有点儿冷淡的、近乎沉默的神色。 “没有。” 他心情不好,自己靠着墙坐下了。 底下的小黑猫如有所察似的,拿着头轻轻蹭了蹭六月十七的裤脚,还嗲嗲地喵了一声。 屋子里气氛因着六月十七不虞的神色而几近凝滞了,杜笑渐渐的也没有那么高兴了,他下了床,小心翼翼打量观察着六月十七的脸色。 黑猫读不懂气氛,还在自顾自地咬着桌角,因为桌角坚硬而它牙齿不够锋利,甚至用上了爪子,杜笑担心它把牙磕坏了,就将地上的猫一把揽了起来,抱着走过去。 他只穿一件宽松的t恤,脸颊贴着小猫,神情几近像另一种无害而柔软的动物,他模仿着小猫刚刚的动作蹭了蹭六月十七的膝盖,犹豫着说出心里话:“不、不找了不行么?” 而以往总是笑语盈盈的六月十七听了这话却一言不发了。 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倒叫杜笑心里打鼓似的惴惴不安、咚咚直响。 良久,六月十七伸出了手。 杜笑察觉到那是一个抚摸的姿势,便乖巧地仰起脸,他拥有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让六月十七想到山间的麋鹿。 真是一些陈词滥调的形容词。 六月十七那么想着。 他轻轻抚摸过杜笑毛茸茸的眼睫,或许因为周遭太过于安静,他甚至能通过薄薄的眼皮感受到底下脉脉流动的血液。 是温热的。 而自己的手却很冷,纵使对方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但是六月十七本人却仍旧有一瞬间被少年温热肌肤灼伤的错觉。 他是非人之物。 因为六月十七动作太过于轻柔,而使得眼皮都生出来许多痒意,在杜笑终于忍不住要眨眼的时候,六月十七却将手收回来了,他的语气客气而冰凉,一票否决:“不行。”
第18章 为什么不行 杜笑几乎是克制不住反问:“为什么不行?” 六月十七沉默了许久,却说:“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需要追寻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认为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想要知道真相,想要了解我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杜笑,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的,这没有错。 杜笑沉默了,他失魂落魄地将头低下去,却不肯开口了,只是很沮丧地抚摸着手里不断挣扎的黑猫。 六月十七站起身来,他看出杜笑的心不在焉,也没有心思在这里继续留下去:“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 杜笑下意识追问。 “只是出去一会儿。” 六月十七那样讲。 房门又被带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邬齐才来抱走杜笑怀里的黑猫。 那猫不知轻重,在杜笑手背上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红印,杜笑却还是愣愣的,他不自觉地咬着嘴唇,脸色发白,语无伦次,他几乎用恳求一般的口吻反问着邬齐:“为什么他一、一定想要知道?” “现在这样不、不好吗?” “还是、是我对他不够好吗?” 邬齐也沉默了许久,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那么不愿意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的眼睛在阳光映射下显得冷而透,清晰分明地倒映出杜笑的面容,洞若观火,仿佛能察觉出他的所有竭力隐藏起来的情绪。 杜笑下意识地逃避,攥紧自己的衣角,讷讷地压低了声音:“反正他又不、不会高兴的。” 更何况想起来不就意味着消失吗? 彻底泯灭于虚无,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这样,六月十七也一定要想起来吗? 杜笑不理解。 “你不能代替任何其他人去做出决定,每个人的决定只有他自己选择,而对于六月十七而言,他需要的不是你的反对,而是鼓励与支持。” 这几乎是邬齐与杜笑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而少年却一反常态地抿紧了嘴唇,一脸倔强地摇头。 “你说、说得不对。” “明知道他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身为朋友应该阻止他,而不是视若无睹。” 眼见着杜笑说不通了,邬齐沉默了许久:“你口中的对于错,对于六月十七来说,也是如此吗?” 杜笑哑口无言,却在此时偏过脸去,彻底做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了。 有时候关系破裂的开始都是一些微不可见的事情,杜笑经过这一次与六月十七的不欢而散,深刻意识到了二人天差地别的观念。 随着时间日渐流逝,他早已不是将六月十七简简单单地当做一个处理完就可以随时丢下的任务,而是真切地将他当做一位存在的朋友。 六月十七也同样清晰地知晓,要是让杜笑继续帮忙,于对方而言,跟亲手杀死自己没有区别。 这场冷战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一开始只是杜笑单方面躲着六月十七,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演变成了互相无视,即便在同一个屋檐下也熟视无睹,到了后来六月十七更是连家都不愿意回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冻得小黑猫都不愿意呆在这里。 杜云霄老早看出了自家弟弟的不对劲,毕竟杜笑是个一点儿藏不住心事的人,把苦闷与抑郁都写在了脸上,一天到晚都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 到了后面,就连杜爷爷也忍不住了:“人是铁,饭是钢!笑笑,你就算心情再不好,饭总是要吃的吧!” 趴在床上的杜笑摇摇头,眼睫半敛着:“不了,我没有胃口。” ---- 下章多更点
第19章 烟 A城夏季漫长,气候灼热,街边的蓝雪花因为此地恰到好处的日照与悠长的雨水彻底爆花了,一串一串,一片一片,瀑布似的在这条街道野蛮生长。 午后刚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仍旧有雨水浸湿过的痕迹。 六月十七就靠在那浓荫之下,鼻尖嗅到了湿漉漉的雨水味,混合着一点鲜嫩的花香。 一串蓝雪花在他苍白的掌心里打转,六月十七只是轻轻抚摸他们,有点儿百无聊赖的,不那么提得起兴趣,他摆弄蓝雪花的模样如同一个小孩摆弄一件并不那么有趣的玩具。 邬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把蓝雪花一朵一朵都揉碎了。 因着这个动作,邬齐有一瞬间情不自禁地蹙眉。 六月十七余光瞥见了邬齐,打起了些精神,他举起手笑眯眯地对邬齐招了招,就像招呼一只与自己并不那么熟悉的流浪猫:“你好,杜笑的小骑士。” 他充满期待地望着邬齐,等待着他的反应,而少年脸上连一瞬间的错愕都没有,如同早料到六月十七这张狗憎猫嫌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什么嘛,一点意思都没有。” 六月十七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将手里揉碎的蓝雪花随意丢掷于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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