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父亲难得地陪着他,在家属院后头的山上,像往常回家一样,教他新的知识。 “这把弓是为了让你钻木的效率更高,”父亲拉着他的手,握紧绑着木棍的树枝,“踩住底下的木板。” 殷朔年在他的指导下照做了,将木棍对准木板上凿出来的洞,握着木弓来回摩擦。 他努力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成功生起了火。 火苗燃起的那一刻,他听到父亲欣慰地舒了口气。 “小年,你长大了,”父亲如此说,“这是爸爸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说着,他递给了殷朔年一把精致的折叠刀。 “刀刃是我自己开的,”父亲将折叠刀放在他手中,“小年,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可不能像我一样……只想着自己想做的事,忽视了你妈妈。”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年后,尼泊尔的雪山下,传来了父亲的噩耗。 出神间,殷朔年手上力气没收稳,刀刃在软木划出一条口子,连带伤到了自己的手腕。 皮肤上渗出的血珠,他用衬衫袖口随意擦了,将木棍放进刚才凿出来的凹陷里,勉强能够对得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眼角。 ——父亲临走前的嘱托,他似乎并没有做到。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喜欢的人弄得遍体鳞伤。 他原本以为在谈逸冉心中,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真相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但这次重逢他才知道,当年的事情,给自己爱的人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么,要将误会解开吗? 当然不,从他选择要放手,让谈逸冉回到那个优渥富裕的家庭里去的时候,他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们已经相互折磨了太多年,像两块根本不合适的拼图,生拼硬凑在一起,把对方弄得精疲力尽。 他爱谈逸冉,但也只是爱而已,与谈逸冉无关。 只愿这件事过后,谈逸冉能平安回到陆地上去,继续过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丛林中,东北方向。 谈逸冉走的时候,拿上了两样东西:盛着扇贝肉的贝壳、以及空的塑料瓶。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渴望喝水,从昨日找到水源到现在,他已经猛灌好几瓶了。 那感觉实在是奇妙,如绝处逢生,流失的生命一下子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边找能吃的东西,边挑挑拣拣那些扇贝肉,忍着恶心往嘴里送。 他其实很喜欢吃海鲜,但这些滑腻的东西还是让他恶心得反胃,但不断地咀嚼、吞咽后,竟也觉得麻木了。 想起殷朔年生吃螃蟹时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心中又升起一股胜负欲。 他还不想妥协。 他知道殷朔年的决定是明智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解决了水源问题,生存不像之前那样窘迫,自然也没必要合作了。 比起做好长期生存的打算,他更加愿意在海边等救援队。 不过……殷朔年怎么知道东岸是悬崖?难不成他偷偷去过? 不可能,这个岛太大,他们已经待了四天,始终连山都没上过。 头顶的日光实在是灼热得可怕,他弄来两片树叶遮阳,脸上却还是被晒出一层不自然的粉色。 他边吃扇贝肉边往山上走,不去想嘴里的味道,机械地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 穿过竹林后,他沿着小溪往下游去,没走出多远,就见小溪蜿蜒进山谷深处。岸边低矮的灌木丛里,结了许多红色的浆果。 那些浆果颗颗饱满,红润得如宝石,看得人食欲大增。 谈逸冉眼前一亮,立刻挑了许多,摘了放进贝壳里。 “终于有水果吃了,早知道不吃那些生的……” 他嘟囔着,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气温越来越高,强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他摘完浆果,已经出了一身汗。毛衣紧贴在身上,闷热难忍。 他烦躁地解开,快步走到溪边,拧开塑料瓶盖,一手撑在石头上,打算趴在岸边接水喝。 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他被晃了一下,眼前留下一片刺目的蓝色残影。 谈逸冉不舒服地下意识扭头,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是一片天旋地转。 额头处传来钻心的疼,水流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阵虫鸣。 “怎么回事……” 他痛得快晕过去,茫然地爬起来,不知所措中,抬手一摸。 凉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浑浑噩噩地,他看到自己手上沾了一片红色。 他盯着手掌上那块血渍看了一秒,瞬间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心脏处传来可怕的阵痛。 他想要大口呼吸,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小伤而已,意识却不可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岸边。 ——他一直有晕血的毛病。
第14章 拥眠 流血对于谈逸冉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从小就对血腥场景有躯体反应,如果伤口在自己身上,更是看一眼便会晕厥过去。 旁人暗地里笑话他娇气,只有亲密的人才知道,他的毛病到底有多严重。 高一入学的那天,他初到那个陈旧的县城一中,一进校门,就和一个逃课出去玩的混混撞在了一起。 混混本以为他是个女孩儿,堵着他不让走。谈逸冉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自己是男的,本以为对方会就此罢手,却不曾想他更加暴躁,露出满脸的厌恶,狠狠骂了一句“娘炮去死”。 谈逸冉当场翻了脸,扎起头发便把对方往死里揍。 他打赢了,但擦破了膝盖,鼻梁上也挨了一拳。 谈逸冉当时并不知道,只觉得鼻子麻麻的,没啥感觉,于是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课。 到了教室,第一节课早就下课了,他在角落唯一一个空位坐下,将书包往桌上一甩,就见同桌的男生睡眼朦胧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谈逸冉看着这个长相英俊的同桌,拽拽地问他怎么了。 男生指了指他的鼻子,谈逸冉顺手一擦,低头看了一眼,就晕倒在他身上。 鲜红的鼻血弄了殷朔年一身。 睁眼的时候,视野中是一片繁星。 “嗯……” 谈逸冉头痛欲裂,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深色风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不知何时被套在身上的牛仔裤。 他摸到了身下垫着的棕榈叶,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凹形岩石的背面,头顶有棕榈叶叠成的简易草棚。 额头上隐隐作痛,他胆战心惊地摸了摸,摸到一块小小的血痂。 “不会留疤的。” 殷朔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谈逸冉猛地转过头,发现他就坐在自己身边,靠着岩石,正在用那套工具生火。在他手边,是盛着半瓶水的塑料瓶。 晕血时的缺氧感已经褪去了,但不知为何,谈逸冉依旧觉得身上很烫,头重脚轻,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没事,”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殷朔年停下手中的工作,侧过头看他。 寂静的夜里,只有几声微弱的虫鸣。月光将殷朔年的脸照亮,他幽幽地看着谈逸冉,什么都不说,似是责怪,又或是什么别的情绪。 他看了许久,才艰涩地说: “我找了你一下午。” 谈逸冉望着他被月光映成深蓝的眼睛,心底某处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昏倒的时候,太阳还在头顶挂着。 这次,谈逸冉没能说出“我死了也与你无关”的话,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声谢。 “今晚在这里待着,”殷朔年挪过来,将顺路带回来的浆果递给他,“别走了。” 谈逸冉愈发觉得头昏脑胀,坐起来,把自己蜷成一团。 被迫戒烟产生的饥饿感让他的肠胃更加难受,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好。” 他捧着殷朔年给的食物,觉得浑身都很重,实在是动不了了。 见他异常乖顺地答应了,殷朔年便恢复了沉默,继续低头弄自己的火。 谈逸冉坐着的地方没有风,身后有高大的岩石遮挡。他与殷朔年挤在一起,两人之间只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就像睡在一张床上。 殷朔年不说话,谈逸冉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喉咙里干得冒烟,嘴唇也干燥得起皮。 他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中咯噔一下。 他好像发烧了。 “怎么?” 殷朔年察觉到他的异常,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 谈逸冉连忙把手放下来,理了理长发,朝殷朔年一挑眉,“火怎么样了?” 殷朔年松开踩在脚下的木板,将那个小孔里的粉末吹开。 “木材不行,受潮了。” 谈逸冉“噢”了一声,“那就是失败了。” 他盯着殷朔年手边的那些工具看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不让殷朔年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生过火。” 说到此处,殷朔年微微一怔,谈逸冉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你居然还记得。”殷朔年平淡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苦笑。 谈逸冉裹紧身上的衣服,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不记得。” 他立刻背过身,翻身睡下了。 黑夜的海岛很安静,这个未曾遭受人类污染的地方,在此刻展现出一种静谧的神性。 谈逸冉是第一次在空旷的自然界过夜,虽然有岩石遮挡,但这里的温度要比洞穴低很多。他难受地缩成一团,明明已经难受得睁不开眼,却害怕黑暗中突然冲出一头猛兽,迟迟无法入睡。 殷朔年每晚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心中想着,听到背后木棍摩擦发出的响声,心中有些不忍。 “别弄了,”谈逸冉烦躁地翻了个身,用严厉的口气责怪道,“吵死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好,能先休息会儿?” 殷朔年停下手中动作,“抱歉。” “别光道歉,”谈逸冉往边上挪了挪,命令道,“躺下。” 殷朔年愣了一下,目光下移,落在两人之间极其拥挤的空间。 他犹豫片刻,在谈逸冉身边躺好。 身下的棕榈叶发出轻微的声响,殷朔年局促地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他正想说些什么,身旁的人抬手一扬,半件风衣盖在了他脸上。 “别动,”谈逸冉背对着他,“睡觉,别吵我。” 殷朔年叹了口气,只好闭上眼。 后半夜,谈逸冉做了很可怕的梦。 杂志公司的摄影棚里,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无数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摄像机那头,站着的是当初与殷朔年混在一起的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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