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更多的奇迹。 四年前,雨姐或拿着记事本,皱眉坐在窗边,进行我们的月末考核。或快速经过门口,又忽然停下,跟我们说别再吃面包了,去吃饭。或是那一天,她神情严肃地把我们叫到眼前,郑重宣布,从今以后,你们便是飞流男子队。 现在我们还坐在这个老旧的练习室里,她却忽然消失了。 在那辆车子撞上来之前,她可能还在想怎么让飞流从资源竞争中取胜,或者阿欢交到我们手里到底能不能照顾好。我们和阿欢都是她的小孩子,是她每时每刻会思虑的事。 每个人都低着头,怔愣地接受结局。而席然没办法再像台风天那样,虽然为姐姐着急,但声音里充满对新生命的期待。他双眼红肿,冷着面庞,听胡岸一句一句的宣判。 “我们了解到,肇事者曾经是我们公司的练习生,他叫钱厘响。或许你们当中有记得的。” 胡岸看了文俊豪一眼,“当初我和小雨共同做出决定,将他开除。他这几年本在直播公司发展得不错,却染上毒品。据悉,他这两天没钱再购买毒品,于是毒瘾发作。” 文俊豪回避了所有人的视线,猛然抓住我的手腕。 “所以不是意外,是恶意报复?” 何啸渊点出了所有人都回避的话题。练习室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清楚。”胡岸难得严肃,告诉我们:“监控里显示的行动轨迹十分奇怪。他昨晚去过你们居住的小区,凌晨被保安赶了出去。之后他一直在路上游荡,直到发现一辆未上锁的轿车,便将其开走,靠近我们公司时忽然加速,撞向人群。” 事故中除了雨姐,还有我们公司的两位职员,皆受了轻伤。 胡岸交代完全部的情况,又开始吩咐后面的工作。以后大经纪人的职务会由倪付宣担任,他将执行雨姐之前安排好的半年计划。 “我之前定好了,后面得去国外学习一段时间……总之,你们要好好的。” 胡岸说完,便带席然离开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而我们剩下的人,呆坐在练习室里,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今天本是难得的假期。 我站起来想活动一下,文俊豪也跟着起来。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俩默默进入P01作曲室。 锁上门,文俊豪打开一首歌,要尽量掩盖说话的声音。我看着他,他却憋不出一个词。他在旋椅上转了好几圈,最后试图开口说话,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你说……是不是怪我。如果我当初去找钱厘响,去帮他,让他别吸毒,别跟着那群人混……”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自责。我皱眉打断:“不。你去找他他就能戒掉?今天的意外不是你造成的。” “但是,你不知道……席然也不知道。” 文俊豪又转了几圈,再次望向我的时候,眼眶通红:“当初的考核,就是在我和钱厘响当中选一个。我留下,他走了。所以他给我买了那个牛皮本,让我努力练习,努力出道。如果当时是他留下来,我回家,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吧?我反正就是小渔村,回去念书……” “文俊豪!” 说不出原因,我有股烦人的火气。 “那就算你走了,他留下,你能保证他就妥妥出道?就算他真的出道了,但他面对这个乱七八糟的圈子,你能保证他不像今天一样走上歧路?” 我越说,那股火烧得越凶。我走上前,把文俊豪从摇椅上揪起来,恨恨道:“根源在于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你自责个什么劲儿?” 甚至在我看来,如果钱厘响这样的人出道,享受到今天飞流的名利,见识到这个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他会变得更加可怕。他会有钱买毒品,他会享受着团队的光环作恶,他迟早会连带着雨姐、胡PD,将我们所有人都害死。 文俊豪眼眶还有泪,虚浮地望着我。他像溺水似的,非要我把他拽上来,给他一个肯定。 我盯住他通红的下垂眼,一字一句说出残忍的事实: “不是他代替你成为飞流,今天雨姐就能平安了。” 平安,平安,多么简单的祝福。我的心脏忽然踩空一拍,这四五年的回忆快速闪现,然后骤然停止。我意识到其实我并没能消化这个事实,时间好像还定格在我们在家玩游戏,雨姐不断敲响的门铃。 如果——我责备文俊豪,可自己也忍不住想——如果。 如果我们能够不那么贪恋游玩,立刻过去开门,和雨姐多说说话就好了。 如果飞流能够足够强大,不用雨姐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急急忙忙去公司处理资源争夺的问题就好了。 文俊豪还看着我,用那种等待救援的眼神,迫切地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我听见自己强装成大人的严肃嗓音: “哥。” 我这么叫他。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钱厘响来我们宿舍砸门,他毒瘾犯了!” 文俊豪眼中出现茫然,他喃喃自语:“他是不是找我要钱?钱……只要我给他钱,雨姐是不是就……” “他不是要钱,他是要吸毒!”我声音狠厉:“你能给他吗?” “我、我……”文俊豪喘着粗气。 “如果像你这样一次次怜悯他、帮助他的人都叫凶手,那昨天晚上没有开门,没有理会他的我们,更是凶手!如果雨姐还在,我相信她会劈头盖脸地把你骂一顿,告诉你,唯一能救钱厘响的人是他自己,但从他向你借钱买毒品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放弃他的人生,他的自尊,也彻底放弃了你这个朋友!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拽紧文俊豪的衣领,逼问: “你呢?你也想陷在软弱的自责中,就此放弃你的人生吗?” 不知为何,我双眼模糊,一摸全是泪。我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低声道:“你要是真争气,就完成雨姐的心愿,我们一起让飞流走到顶峰,让她高兴。” 文俊豪缓缓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拢住我,脑袋无力地滑到我的肩膀上。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抓住我的衣服,极端用力,死死攥紧。 “好,我一直都听雨姐的。”
第80章 E32.Snow in Rain 浙城迎来一场罕见的冷冬,往年总是雨雪交杂的天空,彻底大雪弥漫。 葬礼后便是除夕,飞流的官方账号对外宣布春节休假。席然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突然开门,说他想去文俊豪的老家,过春节。 六个人开车到了小渔村,还有席然路上一直抱在手中的阿欢。像逃难的人,大家面色灰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赶紧进来啊。”文妈妈上前就将席然揽到自己怀中,满是疼惜。 我们在文家吃过除夕饭,整个人身上才有点热气,找回了正常的感触。文妈妈抱着阿欢,说今晚由她照顾,让我们出门去走走。 六个人穿着胖胖的羽绒服,挤着彼此,排坐在文俊豪家门口,看村里各家各户玩烟花打炮竹。 我们就像很平常的瞬间,彼此说话、谈天,或只是安静看着天空中绚烂而过的花火。 约莫九点的时候,雪不再下,文俊豪提议去海边。 “我从没见过雪夜的海。”文俊豪说。 “是啊,浙城少有这样的雪。”杜若琛说,“不过单这样去太无聊,我们还是去小卖部买点什么?” 六个人走到桥头小卖部,门口就摆着烟花爆竹。大家七嘴八舌说要什么,二哥全都拿了,买单。 “哇,哥哥,你看人家!”一个小女孩扯着她哥哥的手,“买了那——么多!” “那也不看看人家几个哥哥。”她哥哥拿起一盒仙女棒,又犹豫着放下,“算了,这个太没意思。买摔炮吧?一盒那么多。” “啊……哥哥……”小女孩捧着仙女棒,羡慕地看看我们,又可怜巴巴地冲她哥撅嘴。 席然本来戴着卫衣帽子,站在最外侧。他忽然从袋子里掏出一盒仙女棒,递给女孩。“你拿去玩吧,我们买了两盒呢。” 小女孩双眼发光,连连道谢,珍惜地接过仙女棒。 待我们走远,文俊豪才说:“那哥哥好像是我小学同学。我们这村子太小了。” “可为什么我看不见海呢?”方知否疑惑地眺望远方。 “什么呀,再走二十分钟。” 文俊豪揽过方知否,我们拎着一大堆烟花爆竹,一路向海。 夜里的海是一大片汹涌的黑,哪怕路上有足够的灯光,一旦投向海面,就了无生息地淹没。 我们前前后后地走,直到路都没有,脚下变成沙,仍旧向前,在愈发寒冷的黑暗中一直走到无法再往前的岩石边缘。 我和席然在岩石旁坐下,下方是黑黢黢的滩涂,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海水的味道和声音直扑面鼻,远处的村庄内传来烟花四放的音乐声响,人们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中。 簌—— 文俊豪点燃了第一支仙女棒,弯腰递到席然面前。席然捏着小小的光团,沉寂的眼眸被点亮。 可仙女棒很快燃尽,席然的面庞又陷入阴影。他拿着烧干的铁签,继续远眺冬海。 文俊豪便手忙脚乱地点燃了一根、又一根仙女棒,将噼里啪啦的光团递到席然面前。席然无措地握住那么多仙女棒,闪烁的光在他脸上、眼中跃动,他的眼睛被冷风吹得通红。 大家接二连三将烟花爆竹引燃,让光和响不断炸开。又打开啤酒,一边听着海浪声,一边干杯。 当我们所有的烟花都消耗殆尽,空气有一瞬静默。啤酒罐已经空了,醉醺醺的我想要去找下一瓶。 然后天幕一颤,继而有无穷无尽、生生不息的焰火展开。 旧岁将过,新年将来,万家灯火幻化为又吵又热的鞭炮烟花,不断在空中翻斗、跳跃。巨大的震响连在海岸边都一清二楚,我们坐在乌漆嘛黑的海边,仰头看着天空中流星雨般的新年焰火。 它约莫持续了半小时,横跨新旧之年。当这轰轰烈烈的烟火都消失殆尽,海上夜空重归寂寥时,席然终于忍不住,眼中流出细小的流水,他还试图用干瘪的啤酒瓶阻挡自己的脸。 大家无措地陪在他的身边,可我们全部的烟花都已经用完了,连新年的焰火,也都已经放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雪又开始下。冰凉的雪花碰到席然不断流泪的面颊,融化成细细的雨。雪来势汹汹,覆盖在我们的肩膀、眉梢,纯白色将海滩都掩埋。席然鼻尖通红,克制地抽噎,望着温柔落在他怀中的雪。 那晚回去之后,我们在文俊豪卧室中临时开始制作,以席然为核心,写下了这首歌,《Snow in the Rain》。 在大雪汹涌的渔村木屋中,我们按下手机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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