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珍点头,他有点羞涩,但还是轻轻叫了一声:“爸。” “诶,诶!”何强拍拍尹珍的脑袋,笑得很开心。 因为何强的开心,尹珍受到强烈感染。他咧嘴一笑,下意识朝我看来。我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拿过他的背包,朝客车走去。 “啸渊,放这儿。”何晓恩把我带到车的另一侧,将行李放进去。 我们俩顺势走上车,并肩坐进后排空位。 “姑们都说,大哥和咱妈长得特像。”何晓恩跟我搭话,“看来妈当年非常漂亮啊。” “是吧。”我说。 前头,尹珍和何强走了上来。何强对司机说了些什么,客车关门,开始往村里驶去。他们坐在前头,尹珍探出一个脑袋,朝后张望,看见我在,又收回了视线。 “真好,这下我们家的人就齐了。”何晓恩低声叹了一句,笑得很满足。我朝他瞥了一眼。 当年何晓恩来家里,就是因为他和哥哥小时候长得像。可现在一看,何晓恩五官柔而聚拢,是南方人的清秀。尹珍虽说也皮肤白,但他真的像我妈,地地道道的东北美人,英气、端正。 他们都在我眼前,我霎时感到诡异。
第114章 D4.坏种 客车在雪谷子村村口停下。车里一下动起来,吵吵嚷嚷往外走。我下去拿出行李箱和背包,推到尹珍手心。 晚上温度突然变低,尹珍有点冻着了。他一边抽鼻子,一边探着眼前的村庄。 雪谷子村正如其名。夏天都要来了,村口那棵巨树,叶片间竟还有薄雪。从老树到电线杆,绑了一根长绳子,几颗破灯笼挂在上头,在风中摇晃。 何晓恩脱下外套,搭到尹珍背上,他们一起往前走。 “别冻着,很快就到家了。” “谢谢。”尹珍说,“晓恩是家里的二哥?” “哈啊,不用给我排辈分的。”何晓恩低下头,“叫我名字就行。” 尹珍点点头,转身寻我。我还站在下车的地方,从兜里摸出一支烟。苏得发烟瘾也犯了,朝我讨了一根。 “赶紧走吧,大哥都嫌冷。”何晓恩朝我们招手。 走在最前头的何强,微微偏过头。 我轻吐烟雾,声音平和:“我租了间民房。” 他们都顿住动作,反应了几秒,随后转回头。何强再次背对我,看不清神色。 “行吧……”何晓恩苦笑一声,继续往里走。 在一行人中,唯有尹珍没动。他捏着行李箱杆,微微蹙眉,用审视的目光一直看我。 我朝他的方向喷了口烟,视线阻隔。我揽过苏得发的肩膀,带他去我租的那间民房。 都从村口出发,却是两个方向。我朝老树的左侧,他们朝老树的右侧。 等到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彻底消失,我松了口气。 “这次你真就只是带尹珍回来?”苏得发问。 “不然。” “那大儿子回家了,小儿子呢?” “听不懂。” “臭小子!”苏得发被烟呛了一下,“你都自个儿在村口租房住了,意思还不明显吗?” “是啊。尹珍还得去办户籍相关的手续,我得在这儿待几天。” 苏得发没再说话,他刚刚掉了点眼泪,现在眼角有点红,正瞪着我。 我把烟头捻灭,扫了一眼租下的两层小楼。屋主新盖的自建房,据说整栋楼的家具就只有一张床,和一条凳子。 我随意开了个话题,“现在村里经济挺好。这屋主说,他们都住城区商品房。” “经济再好跟你怎么比,大明星。”苏得发呸了一声,“你最近是能放几天假?” 我比了个四。 苏得发说:“那确实只能待几天。” 我说:“四十天长假。” “我去。”苏得发一脚踹上我屁股,“这么多时间,你就把尹珍送来,自己回去?” 我掏出钥匙,想进去了。苏得发又踹我,我扫他一眼:“我以为你最清楚。” “啥?” “当年何强不给我上户口,不是你给我弄了个浙城农村的户籍?” “啊、所以呢?” “所以。” 门开了,里面空空荡荡,还真什么也没有。我倚在门口,随口说: “他们是东北的老何家,我是浙城的何啸渊。不是一家人。” 我把自己的背包丢进去,想赶人走了,却见苏得发一言不发,眼神怪异地杵在那儿。 “干什么呢你。”我问,一回头,愣住。 院墙外,尹珍胸口上下起伏,似乎是跑过来的。他抓住墙沿,沉默地立在阴影中,乌黑的眼眸也被淹没,瞧不见表情。 小院里寂静无声,唯虫鸣隐隐。 我和尹珍对望一阵,最终我先别过头,示意苏得发回家。 等到只剩我俩,尹珍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神情冰冷。 我朝前走了几步,想靠近他。但他陡然出声,问:“去城里的早班车是几点发?” 我垂下眼皮,鼻息紧了些。 “我赶明儿第一班车就走。”尹珍说得很快,他的目光逼视我,“我自己回西北,重新找一份工作。” 我皱起眉,对上他的眼睛。他微微仰脸,食指用力戳自己的前胸: “你就当你哥在外面死了。” 脖颈猛然做紧,呼吸暂停。 我重重吸了一口气,视线彻底冷了下来。尹珍面庞沉静,如湾死水,一错不错对上我的目光。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都哑了。 “你走我就走的意思。” 我扯了扯嘴角,溢出一声讽笑。我警告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尹珍动了动,眼神很倔,乌黑发亮。 “你先前难道没听见你不懂吗?!” “那你难道不知道吗?”尹珍在我面前站得笔直,“你怎么就以为一个被拐到西北农村做牛做马的小孩,境遇比你好?” 他赢了。 我浑身发麻。 在他说出“被拐”两个字开始,他就赢了。 我挥开他,想往里走,被他死死抓住手。 他是我哥哥,力气比我还大,身手也好得不得了。 “明天,不去办户籍的事,去做基因测试。”尹珍比我矮,盯着我,话音不容置疑: “我和你。” - 他丢下那句话,就甩开了我的手。明显对我也在负气,冷脸转身,往何家走去。 我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想抽烟但发现被苏得发拿光了。 “他妈的。” 我把烟盒用力扔在地上,扭头上了楼。 洗澡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搜刮了一下,心想我还存了什么脏话。但全是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的,骂尹珍跟骂我自己一样,没法用,稍不小心还得罪我那仙去的妈。 房东真他七舅姥爷的实在,这屋子真屁都没有。我躺在那床上,盖了条被子,四周空荡荡,跟封在棺材里似的。 躺了几分钟,外头响起敲门声,笃笃笃,特规律。 我走到窗边一看,刚刚还负气的尹珍,在门口可怜地敲门。 “干什么干什么?”我从楼上鄙视地看向他。 他也朝上翻了个白眼。“迷路。” 我冷笑一声:“屁点大村子,找不到啊?找不到就睡大街。” 尹珍说:“行啊。睡你院子里。” 我把窗户一关,翻身想上床,楼下传来一阵音乐声。不用两秒钟,身体已经做出反应,这是我们的歌。 我又唰的拉开窗户,冷冷盯住尹珍。他还挺乐呵,坐院子台阶上,看着手机中飞流的直拍。 我辨认两秒,发现还是杜若琛的直拍!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上来。” 他抬起脸,很挑衅。我把钥匙往他脸上一丢,关窗。 尹珍到底怕冷,三更半夜他挨不住,洗完澡就窸窸窣窣往被子里钻。 “一保镖那么怕冷。”我说。 “高空抛物,真他妈没素质。”他说。 我勾起嘴角,缓缓送出一句话:“行啊你,敢问候我妈,你完了。” 他噎住了,两秒后反击:“脏话相当于语气词,没什么实际含义,跟咱妈也没有干系。” 他没枕头,比我要矮一些。我侧躺着,俯视他,笑容满溢: “操、你、的。” 尹珍脸都气红了,抓住我的枕头,脑袋朝我用力一顶。我俩额头撞在一起,响亮得不行。他揉着额头,脸皱巴巴,小可怜儿。 “收留你,你就乖一点。”我平躺下来,真打算睡了。 然而尹珍突然缠了上来,那么大一个人,趴我身上,重得要死。我拨开他的脑袋,他就喊:“好疼!”我把他推下去,翻身想甩开,他又牛皮糖似的抱上来。 我都被他折腾得没脾气了,举白旗:“我方投降,赶紧睡觉!” 他噙着笑,松开手,乖乖躺下。 夜晚很安静,俩人各自安分躺着,中间少说隔了三十厘米。可刚刚身体接触的余热似乎还在。我闭上眼,就想到他缠住我。睁开眼,又不由自主看向他努力睡觉但睡不着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尹珍和我都半梦半醒的时刻,或许是无意识,或许是有意为之,我们之间的三十厘米越来越小,直到两人的肩膀碰到一起。他动了动,砸吧着嘴,一翻身,半条腿压到我身上,手也抱上来。 “妈妈……”他含糊不清喊了一声,“给我生……弟弟……” 我彻底陷入了睡眠。也在心中含糊呢喃了一声。 - 次日,吃过午饭,苏得发开车来接我们。 “前几天强哥已经问过了,我们去申请一个失踪状态撤销,然后‘何晓安’的名字就能重新用。” 我没有说话。尹珍对苏得发说:“我们想去医院,先做个基因鉴定。” “哈?”苏得发把窗户全部摇下来,整个人探出来:“什么情况?” “没出事儿。”我说,“只是我想和尹珍做一个鉴定。” “不是你们做什么鉴定呀,又不是何晓恩……”苏得发一时口快,被我盯了一眼,赶紧缩回车里。 没什么好瞒的。 我把尹珍塞进车里,坐到他旁边。 - 自内蒙寻亲失败,何强受到巨大打击,渐渐放弃了找人,将重心放在赚钱上。而我则开始积极地贴告示,发传单,找哥哥,从何家的梦魇,变成了我的个人意志。 十六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广州舞者,他人脉很广,答应帮我问一问,或许能问到哥哥的线索。 我心里高兴,连回家也带着笑。走到家门口,家里破天荒点着橙黄大灯。我走进屋,何强和一个少年坐在沙发上。 何强看见我,神情瞬间冷淡下来。他转过头,那份冷淡又瞬间融化。他对少年笑笑:“晓恩,这是你弟弟,何啸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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