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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怎么只喝水呀？” 我在那里坐了十多分钟，竟然又遇见那位面善的阿姨。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家里人不给你买饭吗？”阿姨问。 我低下了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牛肉干的彩色包装纸。我低声说：“我只吃这个。” 阿姨很是受不了，嘶了一声。她回头，对坐在床铺上的叔叔说：“我可看不得！” 叔叔便笑：“你啊。” 阿姨坐到我对面，笑吟吟的：“我们现在要去餐车吃饭，你也来吧。” 我挠挠脖子：“听说火车上的饭特别贵，但我没有钱。” 这对夫妻俩笑得更厉害了。 “傻瓜呀。”那位叔叔走过来，“请你吃的。” 他们是认真的。我被他们牵着，来到宽敞明亮的餐车里。他们打了两人份的菜，又多买了一大碗饭，放在我面前。 有番茄炒蛋。一大盘。酸甜的汤汁，拿小勺淋在饭上。后来我吃不下，他们把紫菜鸡蛋汤的塑料盖盖好，叫我待会儿喝掉。 我捧着那盒汤，如同捧着宝盒的骑士，郑重地同他们回到车厢里。我坐在他们床铺前的折叠椅上，听他们说是新婚一年，又说阿姨已经怀孕两个月。 “像你一样俊就好啦。”阿姨对我说，“我可从没见过鼻子这么漂亮的小孩。” 我在紫菜蛋汤、新婚夫妇、日常闲谈中的宁静、舒适，让忘记我本姓何。故何强站到我身后的刹那，我还羞涩微笑，不懂如何回应赞美。 一只巨手忽如其来，自天盖下。笑容僵在唇畔，我眼睁睁看着何强拿起那碗紫菜蛋汤。 “爸，你喝。” 下意识的，我站起来，快速说。 然后那碗紫菜蛋汤，快速地飞荡起来，全部浇在了我的头上。 “谁他妈准你吃东西了？还敢讨饭。” 何强咬牙切齿，理所当然。 人们看了过来，或不安或嗤笑，或怜悯或远离。 我却没有低头，连眼睛都没有垂下。我在如芒背刺中挺立，在挂满头的紫菜、蛋碎、油腥中，安静地看着何强。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一天感受到了我渐渐成形的自尊。 明明是非常狼狈的一瞬。 明明下一刻，何强就掐住我的头颅，往小桌板砸去。 一个孩子的头颅，在他手中，这样用力、凶猛地砸向铁板子。成了一个榔头，一个斧头，“咚、咚、咚”快速地往下敲。一片紫菜滑落，遮盖住了右眼。通过左眼，我看见开始惊恐、混乱的人群，我看见那对夫妇，那位好心的、此刻却哭喊起来的阿姨。 自从习惯被何强打，我哪怕再疼，也不会哭。 可我在一下又一下的敲击中，在一下又一下的摔打中，看着那位陌生阿姨无措的眼泪，通红的眼眶，竟然产生了泪意。 有人在心疼我。 阿姨尖声叫喊，想要冲过来保护我。可叔叔用理智做出了选择，将怀孕的妻子死死抱住，不许她上前帮忙。 纵然有人怜悯我。 从我眼眶中流出的泪水，和咸咸的紫菜蛋汤混在一起。我的世界变得模糊，何强的拳头变得清晰。火车一直往前行，景色一直往后退。我被何强高高地举了起来，被他的拳头钉在墙上。我在剧烈的腹痛中想，我在无数张陌生面孔前想，我在火车飞驰而过、模糊不清的这个世界中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找到哥哥—— 会不会就有人愿意喂我、爱我、真的站出来保护我。 嗡——嗡—— “啸渊。” 我被人轻轻点了点胳膊。 我揉了一把脸，从小桌板上爬起来。尹珍站在位子上，跟不远处的乘务员姐姐说：“我要青椒牛柳盖饭。”接着探下身，问我：“你呢？” “西红柿炒鸡蛋？”我脱口而出。 尹珍微微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很可爱。他接过自己的青椒牛柳盖饭，指着里面统一的配菜，认真说：“这个都有啊。主要想吃什么肉？” 我还陷在混乱的梦中，便和乘务员说：“跟他一样。” 尹珍坐下来，他一边拆开饭盒，一边自言自语：“跟他一样……” “怎么了？”我问。 尹珍摇摇头。我看见他轻咬筷子，乌黑透亮的眼眸注视窗外。高铁比火车更快，风景却显得更敞亮辽阔。 “真奇妙。”尹珍垂下眼皮，轻轻笑了。 我看着他，有些出神。 “您好。总共90。”乘务员提醒我们俩。 “哦哦！”尹珍赶紧站起来，扫码后轻叹：“超级贵。” “那我付。”我说。 他却摇摇头，微笑的眼眸中有未语的答案。 因为是哥哥嘛。
第113章 D3.回家 荷花乡火车站，转车抵达，21:20分。 尹珍推着行李箱，在长长的出口斜坡上快跑，最后转头，朝我笑。我加快速度，跟上他。 同一波下车旅客纷纷往前挤，我们安静跟着人群。再拐个弯就是出站口，我打了个哈欠，抬头，微怔。 一大群人站在火车站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正中间，一个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他身量，表情紧张。 “咦。” 尹珍忽然拦住我：“怎么有拉横幅的，难道是粉丝？要不再戴个帽子？” 他弄得我都愣了愣。我再次看向前方，那一大群站在马路对面等候的人，正是何家各路亲戚。何强站在正中间，何晓恩和苏得发站在他身侧。 七大姑八大姨举着的红色横幅： “宝贝回家，热烈欢迎！” 我眨了眨眼，看向他。尹珍却皱着眉，从背包里翻出个“成功驾校”发的帽子。他把帽子扣到我头上，神色凝重：“我就知道会遇上粉丝，还好我是你的保镖。” 我闭上眼，无奈地笑了笑。按住他的手，我轻声说：“那是欢迎你。” 尹珍短喝一口气，呆在原地，不知所以。身后的乘客骂了一句，拨开尹珍，挤向出口。 我按下帽子和墨镜，将尹珍往前一推：“欢迎回家。” 尹珍握着他的临时身份证，那张小小的薄片在扫描仪中一滑，闸门打开，他便自然而然地走进了他的家乡。只要他再走两步，自动门就会移开，外面等着他的亲人们，就会热烈地欢迎他。 我还站在闸机内，转身想走，尹珍却两肩升起，猛然回头。他盯住我，茫然而焦急。 “你干嘛去！” 他喊了一声。 我挠挠头，低声说：“上个厕所。” 说罢便完全扭过身，避开外面那片热烈欢迎。 “等等——” 尹珍竟然想往回走，身份证在闸机上扫了两下，发出错误警报。 “喂，赶紧走。”工作人员走过来，试图将他揽到外头。 我背着身。 我已经二十四岁，被成员们都视作可靠的队长。可在看见何强与那么多亲戚的瞬间，我立刻产生了返程的想法。 “你想干嘛？”尹珍似乎察觉我的意图，躲开旁人拦阻，朝我呼喊。他这么称职的保镖，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我还是抬步往里走。就在我以为尹珍已经出站时，我陡然听见一道声音： “不是你说的？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尹珍的声音带上了隐隐的委屈。 我回头，看他已经变得很小，却朝我张望的脸庞。一个陌生的火车站，四周来来往往的高大陌生人。尹珍攥着拳头，皱眉探我。旁边的工作人员满头黑线，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戏码。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手，指了指转角口：“真的上厕所。” 尹珍愣了愣，霎时脸爆红。他把行李箱挡在面前，自己蹲了下去，只露出一个头顶。 火车站男厕烟味很重，快速洗完手，往外走，尹珍果然还等在原地。而外面的何家人，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种欣喜。 我刷开身份证，在听到那一声“滴”的瞬间，尹珍站起身，推着行李走到我面前。 我陡然想，尹珍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有被拐走的记忆。所以当我转身离开，一言不发留他一个人的瞬间，他那么恐惧，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刚刚失态了。可能头一次见面，太紧张。”尹珍说，“对不起。” 我摇头，拉过行李箱：“是我对不起。” 尹珍摆摆手，眼珠已经滑向外头。 我带他往前，往前，自动门缓缓移开，那一大家子的脸清晰出现。“宝贝回家，热烈欢迎！”的红色横幅，在东北平原的夜风中崩得直直的。 纵然我有帽子墨镜口罩，苏得发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我。他高举双手，兴奋呼喊：“来啦！” 何强动了动，鹰隼般的眼第一时间瞄准我。而站在他旁边的何晓恩，则首先盯住了尹珍。 我莫名其妙。往下压了压帽子，带尹珍走到他们跟前。 “强子，你瞧，你瞧瞧！”我大姑箭步飞来，“这孩子和阿英多像啊。” 天黑，尹珍身上那种冷白更为明显。他安安静静被亲戚们环绕，行为举止都很礼貌。何强在我脸上硬挺直击的视线，下一秒转到尹珍脸上。一瞬间，何强整个人都化了。他步伐有点踉跄，走到我们跟前，轻轻摩挲着尹珍的肩膀，含笑注视尹珍的脸颊。 “像，真像啊。”说着，何强的眼睛就红了。他将尹珍揽到怀里，大掌轻柔地拍了两下，又紧紧搂住尹珍，死死攥着尹珍的衣服。 “回来就好。”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哥哥丢了二十四年。 我从初生的婴儿到立业之年，何强从大杀四方的何砍刀，变成一个面色沧桑的中年人。 我本以为我会在这样的场面下跑开，厌恶地别开脸，不去看何家找到孩子后欣喜若狂的模样。 可我还是敌不过某种根植于血液的联系。何强将尹珍抱了足足有三分钟，我就看了他们三分钟。一种酸顶着我的鼻尖，我似乎想哭，却没有泪意。我无声立在一旁。 “这孩子真冷酷。”一个姑妈偷偷看我，“果然明星就是跟咱们不一样。” “害，要不是他，他哥能丢吗。看来真是克走全家，自己飞黄腾达。” “喂喂！”苏得发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朝那边亲戚走去，“别瞎叨叨了，上车，走了。”他们包了辆客车来。 我动了动，想把行李推过去。刚走一步，手上一轻，是何晓恩。他也眼中泛泪，鼻尖通红，却微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说罢，拎着行李箱朝客车跑去，也不给我反应时间。 “行，咱们走吧。”何强深呼一口气，又忍不住揉了一下尹珍的后颈。他的语气放得很轻柔：“我听宋警官说，你现在叫尹珍？其实啊，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叫晓安，大兴安岭的安。但如果你不习惯，也没事，我们可以先叫你现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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