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你爸和尹珍的基因检测报告在我这,要是害怕出错,你们可以和尹珍再测一遍。但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我却没说话,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忽然伸出,搭向了尹珍的后肩。尹珍瞬间紧绷,眼神凌厉,猛地扣住我的手。 我没动作,安静地冲他眨眼。他更不好意思了,小声说:“抱歉。” 我仍是沉默,手指将他的衣领朝右一扯。皮肤光裸,什么也没有。 我迅速收回手,免得让他不适。但尹珍的脸迅速烧红,他低下头,挠挠自己的后颈。 “回东北的时候,麻烦您带我们去再验一次。” 我挂断电话,话也是对尹珍说。 尹珍倏忽抬起头。他顿了一下,问我:“你哥哥有胎记?” “听说肩头有片花朵胎记。” 尹珍沉默片刻,轻轻拨开衣领。布料缓缓推开,在左侧肩部,一朵小小的、红色的梅花胎记绽开。 我怔住了。 尹珍挺不好意思,赶紧把衣服整理好,低声说:“看来结果无误。” “嗯,报告确实没问题。”我这么说着,脑子不由自主又浮现那块胎记。 “那我们还再测一次基因吗?” 尹珍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再次有电话响起。我看了一眼,顿住。那串号码,我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咽了口唾沫,蹲下来,和尹珍齐平。来自何强的电话铃声仍在继续,我却对尹珍说: “到时候,我和你,做一次基因测试。” ---- D篇开始
第112章 D2.火车 电话总共响了三次。 “你不接吗?” 尹珍最后还是问我。 我摇摇头,把手机关机,塞到兜里。 “走吧。” 尹珍跟我走出去,又顿住脚步。 “我……以后去哪儿?” 他的问题显然不是指地理方向。站在自己住了多年的西北小屋里,他神情茫然。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过了好一阵,我哄他:“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可尹珍显然因为这句话感到了安慰。他褪去茫然,恢复了做保镖时惯有的沉静。 我没由来想,他或许是心思很单纯的人。或许,我能很轻易地和他亲近起来。 可并没有。 离开西北前,我带尹珍去捺城公安走程序。他明明是当事人,但看起来偏像个称职的保镖,把保姆车开到树荫下,抢先来给我开门。 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他点头。 “你要跟我进去吗?” 他摇头。 办事结束。我出去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西北的太阳很凶,尹珍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墙根。 我一出来,他就抬头看我,但不说话。 我静了一阵。 于是下午两点,太阳很凶,我和尹珍并肩坐在公安局后门旁的墙根。 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 有一小列蚂蚁从我们脚边经过,它们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有一只落了队。它在暴晒的水泥地上打转,转了大约四个圈,另一只蚂蚁朝他爬过去。然后它们俩就一起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走,和蚂蚁大队越来越远。 我别过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尹珍也跟我站起来,但他低着头,仍然瞧着那两只蚂蚁。 “走了。” - 我们回到浙城,作为飞流队长,我全部精力投入到续约上。忙了几天,终于捱到放长假。 长假前一晚,大家出去吃了顿烤肉,醉醺醺,回来就开始第二趴。尹珍是唯一没喝酒的人,忙里忙外,一直在“照顾艺人”。保镖工作做得相当不错。 文俊豪在客厅撒了会儿酒疯,看到客厅的帐篷,口齿不清,问:“小珍就永远睡帐篷吗?” 家里乱哄哄的,文俊豪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人听见。 我的心莫名其妙被扎了一下。 “喂喂,喂喂!”杜若琛跑过来,自己脸颊通红,却用力拍我的脸,“二弟,振作起来!” 他们狂笑一阵,也冲我喊:“二弟!二弟!” 我隔着这群猴头,看向尹珍。他弯腰在烧水,手里拿着一个柠檬。旁边茶几上放了两盒撕开的泡面,不知道是谁想吃。 我光脚,朝前走两步,平地绊了绊,膝盖磕到沙发。其实我也喝了不少酒。 整个屋子都又闹又笑,他们还准备要唱家庭KTV。水开始烧,嗡——嗡—— 我抓住沙发靠背,低头研究了一会儿皮革。 平整、光滑。 我的指头在上头摩挲了好一阵。我抬头,注视站在不远处、等待水烧开的尹珍。一个单音短而有力地从我喉咙中逸出。 “哥。” 尹珍猛然抬眼,乌黑的眼眸写满震惊,柠檬掉落在地。 但他没有躲开我,也没有不认这一声呼喊。他僵在了原地,热水烧开的蒸汽嘭嘭击打他的脸颊。我欣然确信,他真存在。他是个有血有肉、确确实实活着的人。而我,以血为纽带,和他联系了起来。 我蹲下来,躲在沙发和墙壁一人宽的缝隙里。 据他们事后添油加醋,我应该哭了。 虽然我很安静,但眼泪如那横穿东北平原的大河,在我脸上不断奔涌。 尹珍弄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来到我身边。他察看我一阵,捏着纸杯,和我一起坐在那个狭窄的缝隙里。我们的背抵着沙发,胳膊碰到了一起。 家庭KTV的第一首歌开始,那群疯子在沙发上胡蹦乱跳,热唱热舞。沙发把强烈的震动传到我和尹珍身上。我们俩之间明明还是该死的无人说话,可心脏却再难平静。我盯住尹珍手上的纸杯。那小小的水面,正在疯狂晃动,发出一圈又一圈高飞的涟漪。 嗡——嗡—— 长假第一天,我和尹珍坐上高铁。我们并肩坐在窗边,我带着他,从江南的丘陵出发,迈向那片辽阔的东北平原。 高铁并无显然嗡鸣,可当列车驶入隧道,黑长,无际,我脑中便开始发出巨响。 嗡——嗡—— 我十岁那年,被拐案新增一条重要线索,一名嫌疑人归案。何强欣喜若狂,跟随寻亲家长去全国找人。 走之前他并未通知我。 于是他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了三个月。 何强回家那天,我在村口训斥一只狗。因为它吃了路边的包子。如果它不来,我就可以吃,不必那么饿。 我把狗踹到一边,狗撞到何强。何强也把狗踹到一边。他蹭到我面前,眼眸发亮: “没错了,这回准没错!” 他说,哥哥要找到了,应该就在内蒙。 “下周咱俩一起坐火车过去,把他接回来!” 我愣了一会儿,嘴角还是露出了笑。我试探向前一步,贴近何强灰扑扑的牛仔裤。我又感受到他宽大的手掌,这一次,那手掌揽过我的肩膀,将我带向邻村饭馆。 那一周,我都过着这样的天堂生活。何强兜里有钱,带我到处吃饭。他甚至过问我在村里小学的情况,并畅想,等哥哥回来,家里该是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 我被那幻想哄得欢天喜地。 更别提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我兴奋不已。何强从超市拎来一个大袋子,得意地抛给我:“抱住了!” 我抱超市大袋,他拎行囊,我俩坐上硬卧。 他要么抽烟,要么拿出诺基亚,玩贪吃蛇。我就抱着大袋子吃零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多吃一点,明天就会饿死。我还在裤兜里塞牛肉粒。 大概中午十二点多,何强爬起来,他特别高大,邻床的女人害怕他。 “挑个口味。” 何强自己挑了酸菜牛肉面,又单手捞出两瓶雪碧。我认真抱住蓝色的方便面包装。 “嘻。”何强把我从上铺抱下来,笑我:“这个没啥味。” 但我觉得好吃。 嘟嘟往前走的火车,竟然能出热水。往面碗一冲,几分钟后,香就上来,直抵天灵盖。 我捧着面碗,一边烫,一边汤,把人吃得净发汗。何强坐在我对面,他大嗦一口,满面红光。男人单手撕开两瓶雪碧,一瓶递到我面前。 火车硬卧的走道很狭窄,折叠凳也小,但我坐刚好。我捧着凉凉的雪碧,望着窗外快速飞过的风景,心里甜滋滋的。 我们在一个艳阳天抵达内蒙。何强去见某个幼儿园里的孩子,跟人家做基因测试。他还带我逛内蒙的市集,每天都给我买肉串。 直等到第六天。 “搞错了,不是。” 那个孩子可能有东北血统,但跟何强没有干系。 我们立刻坐上回程火车。在拥挤的上车门,何强率先迈步,踏上了高高的列车。我站在下方,一个扛行李的老伯把我挡住,我奋力伸长脑袋,招手,甚至呼喊:“爸爸!” 火车和月台本就有段距离,才十岁的我不知如何跨过。来时,何强将我夹在胳膊下,两人笑着踏上车。走时。 我扭着脖子,躲开旁人行李,焦急寻找何强。 我终于看见他。 凌晨火车车厢内,昏暗的小圆灯在何强头顶。他双手抱臂,五官逆光,瞳仁冷漠。他就这么站在火车上,凝视着火车下的我。 不断有人上车,人们挤我,撞我,将我挥开。我皱着眉,不确定地望向何强。在他始终无波无澜、一片死寂的眼神里,我的心渐渐下沉。 走时,他又不要我了。 火车发出广播提醒,要人们尽快上车。 我攥紧拳头,看向火车和月台间的缝隙。黑洞洞,但谈不上绝望。后退两步,我开始助跑,接着用力一跳,堪堪跳上边沿。手死死抓住火车门,我让自己挺直脊背,站稳。 何强从鼻洞里踢出一声哼。他侧过身,大步往里走。 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他,这辆前往东北的火车上,多的是与他一样又高又壮的男人。我霎时觉得,其实他也不算什么巨人。 深夜,火车往前行。何强并没有睡着,只是僵在床铺上。我有瓶喝完的农夫山泉,拿空瓶去打了热水。脱掉鞋,我爬到上铺,躲进脏兮兮的白被子,从裤兜里摸出牛肉干。 大概以如此的方式,我照顾了自己一天。 次日傍晚,裤兜已没有牛肉干。接的水也喝光。 我悄悄探出头,只见何强缠着白被子,呼吸均匀。我轻手轻脚往下爬,眼神格外注意何强的动静。 “晚餐——” 忽有喇叭声响起,何强不耐烦地转了个身。 我正在穿鞋,骤然一惊,背部和陌生人撞上。我回过头,抱歉地鞠了一躬。那是位面善的阿姨,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来到热水处,我从裤兜里掏出压扁的塑料瓶,接了满满一瓶。回到车厢,我干脆地在第一张折叠椅上坐下,并未走回何强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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