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刹那想了很多。 我想我们俩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我始终不爱他,从没有把他纳进过我的家。我一直在找我的亲生哥哥,哪怕这辈子我都找不到,我也无法接纳其他人进入我的领域。但我对何晓恩的屏蔽,就如同我对何晓恩的引诱,从来都是以我为中心而产生,我从没给予他做决定的权利。 或许这辈子我都不能与何晓恩和解了。我忍不住想。因为我这辈子都应当对他抱有愧疚。 “哈。” 何晓恩笑了。 “别在心里说对不起了。” 他一眼看穿了我。 “说再见吧。”
第116章 D6.不可能 “你跟我走吧。” 当我再次见到尹珍的时候,这话成了一句没有效力的空谈。 手续办得还顺利吗? 很顺利。 什么时候会上户口,拿到新的身份证? 很快。 大家问尹珍的话,他都一一回答。何强也帮着说话,他没有怎么笑,但面如春风,甚至提议大家去县城里吃个饭。 “我得去修车。”何晓恩说。 “我们先去馆子里把菜点上。”何强说,“你把车开去王叔的修理厂,再过来吃。” “看时间吧。”何晓恩说。我叫住他:“我跟你一起过去。” 何强看了我一眼,拉开苏得发的车门,径自坐了进去。“上车吧。”他对尹珍说。 我和何晓恩先后上了车,汽车发动,我瞥见车头被撞凹进去的地方。尹珍就站在那块凹陷旁边,仰头看着我们。 何晓恩打开车灯,黄光骤亮,尹珍别过了脸,快步离开。 修完车后,我跟何晓恩直接回村里了。他在何家蒸了一锅饺子,装在篮子里,让我带去出租屋吃。 “怎么这么多?”我看了一眼。 “尹珍回来也会想吃吧。” “不了。” 我神情未变,语调也正常:“尹珍行李都在你们这,晚上跑我那儿睡多麻烦。” 何晓恩一挑眉:“随你。” 拎着饺子,我一个人向出租屋走去。 当晚尹珍果然没有出现。我自己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吃饺子,一边看飞流的新团综,笑个不停。等饺子吃完,综艺放完,屋子里又空荡荡。 接下来那几天,我和尹珍都没再见面。何强带他去各处走亲戚,把好消息传到四面八方。除此之外,他们也有各种我不清楚的手续要办。 我无聊得要死,天天在群里接受那群疯子的旅游照轰炸。疯子4号说:“长假诶,你咋不出来玩呢?”6号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也是。 我开始浏览机票,心想王顺才给我们跑了那么多签证,得用一下,去国外溜达溜达。 定好泰国旅游计划那天,我收到短信,通知我去拿基因检测结果。 我也没什么反应。尹珍和何强已经测过,是实打实的父子。我和尹珍的关系,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我戴了个草帽,让苏得发开车带我去医院。 “拿完单子我们就去喝酒。”我说,“去俄式馆子吃汤喝肉。” “说反了吧你。”苏得发乐,“要不把尹珍也叫上?” “嗯?”我奇怪,“叫他干嘛。” 苏得发比我更奇怪:“你俩真是亲兄弟?”说罢又自问自答,“原来是关系不好,才去测基因。” “……” 今天风还挺大,一走动,草帽挂脖子上了。我戴了墨镜口罩,无视路人目光一路向前,抵达出单的科室。 还没进门,撞见要出来的尹珍。 我本来想说一句,好巧,你也在这,看见他手上捏着的单子,又觉得这话忒脑残。 几天没怎么见,尹珍和我就生疏了些。 他又恢复初见时的安静礼貌,把门轻轻带上,坐到走廊的铁椅子上。我想离开,被他叫住。 “何啸渊。”他说,“和尹珍。” 我将草帽摁在头顶,和他隔了两个铁椅子,坐下。 尹珍拿着那张因为薄而有些透光的纸。他的手不发抖,声音也平静,将上面的字念出来: “以上基因座的基因型相同,不排除二者来源于同一父系。”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有任何其他可能,和我隔了两个走廊座椅的尹珍,就是我的哥哥。 尹珍把那张纸放在椅子上,从他那头推到了我这头。 我低下头,看着白纸黑字。它们绕开何强,把我和尹珍的关系,赤裸地呈现在眼前。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久到虚焦,字都变得陌生。 “所以。”尹珍轻声开口,“我们能分开吗?” 医院走廊常年泛着消毒水的味道,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在铁椅子两侧。夏风一吹,两人中间的鉴定单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落在一个人的脚边。 尹珍把鉴定单捡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了。 晚上,苏得发带我去喝酒。 他酒量那么好的一个人,也被我喝趴下了。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老板娘来催,叫我们赶紧回家。我都听不太清楚她说话的声音,茫然地玩着酒杯。 “不好意思啊。”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我把头磕在木桌子上,那道声音的主人来到我身边,手指覆了一下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我结一下账。”那个人说。 他往外走,没两步,我抓住他的手。 我手臂虚软,两人的手在空中就是指尖勾了一下。但还是牵住了。他右手牵着我,左手扫码结账。我眯着眼睛,费劲地仰头看他。 他把手臂举得高高的,叮——然后快速输入他的密码。 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把手机塞进外套,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俯下身,把我往外扯。人家当保镖的,可不是最会干这种事了?照顾喝醉的老板什么的。我怎么能让他如愿,拉拉扯扯,想要躲开他,还把一点酒渍洒到他衬衫上。 他松开手,手指在我脑门上用力敲了一下。 “臭小子。” 我捂着额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不理我,先把苏得发带出去。苏得发还算乖,脚步虚浮,但能走路。 我还趴在木桌子上,我倒要看看,这个人要怎么把我带走。 他处理完苏得发,又走回店里。他没有再说话,蹲下身,把我背了起来。我顿时天旋地转,脑袋发晕。我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把他的衬衣蹭开,瞄见他锁骨上的梅花胎记。 他把我背出门,风一下子吹上头,那刻,我浑身一激灵。我朝他身上一怼,用力咬那块胎记。我想把这梅花吃了,以后都不想看见了。 但我口齿都不清,牙也没力气。 这咬最后变成了吻,贴上他的皮肤,他的胎记,他身上那块代表着“哥哥”的发红的印儿。 饭馆老板娘在我们出去的瞬间就锁了门。街面上风真大,天又黑,路灯就一盏。我紧紧箍住背我的人,要求他:“背我回家!” 他骂我:“四五里路呢。” 我不干,指使他:“你一个保镖,这都不会?” “你有种。” 他明明咬牙切齿,但给谁打了个电话:“婶儿,要不还是你开车来接一下?嗯嗯,叔喝醉了坐人门口呢。我这边啸渊耍性子,要我给他背回去,顾不上了。” 我听到了他给人打电话的声音和许诺。我勾起嘴角,放心地靠在他背上。 从银谷子村的俄式饭馆,到雪谷子村的出租屋。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村庄的名字。 银谷子村,雪谷子村。 初夏的乡村夜晚,银河缓慢流淌,稀疏的月光照在我和他身上。 他真的背着我往前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混凝土地,走过乡村土道,中途还抄小道,横穿一片玉米地。 中间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咬牙切齿地骂我是“臭小子”,要把我丢在玉米里,自己走掉。我抱紧了他,喊他: “哥哥。” 他就跟我投降,背着我继续往前走。 夜越来越深,星却越来越亮,田间陇上满是飞虫和蛙鸣。 “如果我现在是四五岁就好了。”我轻声说。 他笑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你就是读幼儿园,但已经开始逃课。你跑去找叔玩,叔个没心眼儿的,带你疯了一天,跟俄族美女吃饭喝酒。我读二年级,一放学就去逮你,把你从俄族馆子里拽出来。你要我背你回去,我要你帮我做手工课的作业。” 我被这些话激得整颗心脏发酸、发胀。 我真的很想问他,没有他的这些日子,我们从新过一遍,好吗? 但我很沮丧。 我想,肯定回不去了。 我的四五岁,和他的七八岁,都充满灰暗、失望,在看不见彼此的人生中,渐渐长大了。 “你走了。你被拐走了。”我勾住他的脖子,痛苦地闭上眼:“我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 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我,已有眼泪。 “你找到了啊,找到了!” 我没由来觉得恐惧,我开始捶打他,想他把我放下去。但他牢牢地抓着我,把我背在身上,好像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放开我。”酒精让我非常生气,我竟然去咬他的耳朵,那团温热柔软的东西在我舌尖滑过,我理智全无,冲这扇耳朵发火:“你是被找到了,但你又不是我的!你是回到何家了,可我早就离开了!” 他也发火,一拧脖子,眼泪啪嗒甩到我的脸上。他特别大声,他不愧是我的哥哥,他乌亮的眼珠有超越星星的光芒: “那你就再把我拐走!” 这话把我吼懵了。哥哥松开手,我滑到地上。他还踢了我一脚,我的脸贴上一株葱。 水灵、挺拔,在农家长大,随处可见,但又充满了生命、勇气。 我摸索着,把眼前那根大葱拔了起来。 哥哥又发火了:“这是别人家的地!人刚种的!” 我突然得了勇气,我把话都说了出来。 “从你三岁、我刚出生,那一天开始……我们俩,从新过一遍,好不好?” 这场面肯定很滑稽。我趴在田里,手里拿着一株葱,抬脸对他说这种话。他笑得都发抖了,踹了我一脚,又从新把我背起来。 “行,从你吃奶开始。” “没吃过。你给我吃?” “傻逼。”
第117章 D7.猪包 沉沉睡了一觉,结果被热醒了。 整个头闷在被子里,外头鸟叫震天响。 后来怎么鸟开始叫我的名字,那撕心裂肺的,肯定是王顺才,在家门口乱嚎。我烦得一蹬床,低吼: “今天没行程!” 被子被我蹬了出去,拢我一脑袋的热气散掉一些。我迷迷瞪瞪,瞧见尹珍在屋子里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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