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最近在想,之前数据不行没准是题材的问题,”于录之短暂地从电子屏幕前抬头,与弟弟对视一眼,继而又回到工作中,“你觉得律政悬疑医疗爱情剧怎么样。” “喔……” “题材铁板一点,总能蹭到成绩,”于录之面无表情,像说给别人听也像自言自语,“你说呢?” 陆于则兴趣缺缺,“可以吧。” 如果能实现广义上的最大幸福,那么个人的意志便无关紧要,更何况现状根本不存在强人所难的要素。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陆于则向后靠去。 “你今天回家吗?”他问道,假装随意。 机械音停了,一段恰到好处的思考。于录之抬手,掌心贴在后颈,打了个哈欠。“我要去B-plus那个偶像团的解散live,”语气轻描淡写,“公司准备签个人过来。” 陆于则仅仅“嗯”了一声。 “你想去吗?”于录之问,只是随口一问。 陆于则偏头,稍加思索,“也行。” 只是随口一答。 怎么看都是临时起意,将来的陆于则会不断回忆起这一天,从走进那座比他年长许多的体育馆开始计时。天色逐渐暗下来,不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空气里的味道闻起来像乳胶漆和润滑机油的混合物,绝对算不上不好闻。跑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消失,到处都是窃窃私语,有位戴着耳机的女生攥着干洗袋,正在小声啜泣。 业内人士们专注于眼前的工作,陆于则旁若无人地穿梭其中。忙碌的大背景下,焦虑和紧张是主题,每个移动的客观存在都各司其职。 于录之的铃声至少响了30秒,他接通,对话,适时地发出笑声以示友好,同时步履不停,陆于则跟在兄长身后,四下张望。灯光越来越明亮,高频人声间歇性回响,一应像素点都在运动,喧嚣不止。 接着,就在那个时刻,他看到了一个坐着的家伙。 毫不特别,单纯地坐在舞台最边上。 假如换个场景,这一幕压根不值得注意,不过在群体普遍精神紧绷的时候,居然有个人大逆不道地脱离群众,放空,在快要跑出充盈的人影背后垂着两腿,一点一点地把剥掉标签的矿泉水瓶抬起,拧开瓶盖。 陆于则好奇地站定了。 不远处,一名看上去像现场工程师的人双臂摊开,用超高音量狂吼:“我只问你满意不满意!不是问你什么意见!!!” 与他对向而立的人摇着头,似乎压抑着怒气,袖子捋起四圈,最后说:“你有病吧?!” 西南角方向有个身高至少一米八的女性冲过来,拉住其中一方,手上的册子捏成卷,劝架般将二人分开,“低音,好不好?我们直接从低音开始……”。 而相邻三米的位置,那个坐着的人,一脸平静地开始喝水。 犹如情境喜剧的一幕。 音响测试来到低音部分,厚重有力的震动传来,脚底有酥麻的感觉。 陆于则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注视着他的观察对象,男性,看上去很年轻——脸颊湿润,额发别到一侧,从耳后冒出一撮小小的发梢,翘得乱七八糟。 无法用常见的修饰词形容。一个年轻的男性,用空泛的目光凝望着遥远处一点,外物与他无关。 就像PS的一个图层,稍显格格不入,可以被删除,或被移动到任何角落,但不可复制。 陆于则回身。 “那是工作人员吗?”他靠近于录之,态度平淡。 他的哥哥结束了通话,正在看一叠A4大小的文件。于录之匆匆抬了头,顺着弟弟的示意望去。 “哪个?”他眯起眼睛。 陆于则莫名胆怯了,生怕用手指对准目标的瞬间会使其如幻影般消散,于是他口述道:“坐在最右边,手上拿着矿泉水瓶的那个。” 于录之的眼睛眯得更加狭窄,从扫视变成定点瞄准,“黑色T恤戴耳钉那个?” 陆于则又去确认目标有没有耳钉。 “……对,”他恍惚有些热,“那是谁?” 于录之未作回答,而是收起视线,转头望向陆于则,嘴角扬起,露出含义极其暧昧的微笑。 “你对他有兴趣?” ……不妙。 “什么意思?” 他居然不否认。 于录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角,褶皱被扯平,他眼睑微动,眸子移到另外方向,开口:“那是B-plus的人。” 视野边角处有一位女性出现,行动速度偏快,她的步伐趋势朝着于录之,身体面向陆于则。 “哈喽。”她胳膊上挂着西服外套,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人,弯起嘴角,大约心下有了猜测。 “你好。”陆于则说,余光瞥视他的哥哥,后者未置一词。 “咱们第一次见吧,我姓舒,”女性的笑容专业,她从单肩包里掏出名片盒,“是Semistar的经纪人。” 名片被双手递上,陆于则确认了这张硬质卡片的归属,停顿一秒,单手接过。 “舒总。”他看着名片上的职位名,抬眼时发现她正直截了当地与他对视。 “也可以叫我‘Yuki’。”经纪人笑声爽朗,狡猾地略过陆于则的称呼。 她转向于录之闲谈两句,音量逐渐低下去,舞台侧边还在喧哗,陆于则重新往之前的方向瞧,重新观测那位不知名的青年。然而再看去时,画面角落的人已经不见了。 如同敲响午夜的钟声后,魔法消失,宛如幻觉。 他“啧”了一声,接到了于录之眼神。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你们阎总的意思,”尽责的兄长说,“我还是想跟尹朋池打个招呼。” 自我介绍为“Yuki”的经纪人动作停滞,“没问题,”她立即说,“反正他现在也没事。” 于录之看上去不像要动的样子。 “刚才有个你的艺人在这附近,”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黑T恤、长裤,褐色头发,单边耳钉——我不太记得其他几个——应该是你带的。” 零碎的描述,哪怕是犯罪素描师都无法构建起模拟画像,陆于则陡然窘迫起来,Yuki飞速地瞄了他一眼。 “Semistar的?”她确认道。 “对。” “噢,”经纪人稍加思考,“估计是叶形吧,”她相当笃定,“其他人都在休息室,就他喜欢乱跑。” 完全没有用上于录之的形容,另一条推理路线。 陆于则得到了那个名字。 叶形,听上去随意到只有一个轮廓,艺名还是真名? “他刚才在这里吗?”Yuki这句话是对着陆于则说的,后者只能点点头,“那估计是回去了,”她环视周围一圈,继而更加笃定,“肯定是回后面了。” 她的双眼中带有尖锐而热烈的能量,接下来的部分颇具吸引力,陆于则握紧双手,掌心潮湿。 “我……”他停住了,看向于录之。 “那走吧。” 拍板定案。 情节进展得太快,导致大脑机能失常,当陆于则反应过来时,他已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灯光过于苍白,Yuki和于录之走在稍前的位置。 环境骤然安静,他们所经之处空无一人,就像潜入水下,前方是另外的城市。 陆于则适应着亮度,Yuki推开一扇门,他就这样踏入此前从未认识过的空间。 休息室。 角落里有两个男生正在玩纸牌,一个抱膝坐在椅子上看手机,还有一个在门打开的瞬间起身。 他只掠过一眼,没看到那个喝水的男生。 “叶形——不在吗?”Yuki扫视两圈,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违和感。 陆于则感知到投射到身上的目光,百无聊赖的,好奇和冷漠。 而那位站着的、漂亮得格外有攻击性的男青年,正用力地瞪他。 “他不在。”态度戒备。 Yuki忽视掉这份警觉,“去哪儿了?” 青年似乎拒绝作答。 所以陆于则立刻就明白了。 Yuki还想说什么,陆于则突然发觉他难以继续待下去。 “没事,”他说,嗓音稳定,“那就算了。” 于录之挑眉看他。 “这位是星都之旅的于总,”Yuki转移话题,同时拔高声线,“尹朋池,过来打声招呼。” 她招手的对象正是这位充满提防心的家伙,名字和形象对上,青年瞳孔变得深沉,但还是朝他们走来。 “于总。”他复述道,伸出右手。 于录之轻轻握上,“你知道,我们一直是想签你的。” 奇怪的是,Yuki没有给他们交谈的机会。 “然后这位是陆于则,今天和于总一起过来。”她先介绍了客方,小小推了推尹朋池的后背,迫使他不得不再向前半步。 “……我是Semistar的队长,”他抽出原本被握在于录之掌心的手,“我叫尹朋池。” 距离比刚才更近一点,陆于则几乎能看清对方眼尾的深色线条。 “你好。” 他不清楚是否该重复自己的名讳,半分钟前Yuki业已做了介绍,再讲一遍会不会显得太过愚蠢。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尹朋池与他握了握手。 从手掌骨骼传导出非常强的力量。 随后,他听见一丝低沉又轻微的声音,速度飞快,就在耳边。 “叶形他——绝不会委身于你这种人。” 接近于咬牙切齿,差点错过。 陆于则睁大眼睛,但是尹朋池后退半步,一脸无辜地回到原位——更远一些,他不禁怀疑幻听与否。 于录之和Yuki似乎没有注意到,事实上他们不可能觉察,因为他们又开始低语,就在尹朋池的那句话消散在空气中时。 “这种人”。 陆于则动摇了。 不是很常见吗?高高在上的投资方和掌权者莅临后台,意图得到某个人,全世界都会配合。 更糟糕的是,他窥见潜意识深处最恶质的部分里,千真万确地流淌着这种欲望。 因为他真的能做到。 虽然是假借他人之手。 陆于则随后离场了,畏惧现实般宣告败北。他没有见到叶形。 虽然再过一段很长时间后,他见到了——修正,不是面对面地,而是从手机屏幕上。 信息时代,获取任何公众人物的咨询都格外简单,搜索栏输入某个姓名,情报量大到足以囊括方方面面。 比如在这座城市降生,喜欢甜食,生日在夏季末尾。 比如即将迈向而立之年,单身,出演的电影只拿到堪堪回本的票房。 年末时,陆于则得到消息,那部律政悬疑医疗爱情剧的网播平台定在GUtv,几乎同时,他的公司决定投资拍摄另外一本恋爱喜剧,出于利益置换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制作交给了一家与B-plus有关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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