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哪去?”叶形谨慎发问,瞥了眼坐在他身边的经纪人。 “产业园附近,”Yuki答得很模糊,“当天我让司机——或者小朱接你过去。” 目标地点毫无特定性,大市范围内产业园很多,从电子芯片到人工智能,各类产业聚集圈层出不穷,还有GUtv所在的文化产业园,笼统的一个“产业园附近”,实在无法明确他的新住处到底毗邻哪里。 不过,出于胆怯和心虚,叶形没敢表达疑惑。 “什么时候搬?”他选择了比较顺从问题,彰显其配合度之高。 赵总压着纸张翻页时形成的折痕,低头确认,“预计在三天内。” “好快,”看上去根本就是在替他做决定,叶形没经过大脑考虑就发表了感想,“三天内随时准备走?” “我们会提前12小时通知。”赵总回复得十分诚恳。 听上去像是某种突袭计划。 大约发现他的迟疑,Yuki轻轻拍了拍桌面,“我建议你搞清楚情况,叶形,”她侧身面对他,肩膀微微前倾,“你目前的住处,隐患非常大。” 于是那隐约燃起的不满顿时偃旗息鼓。 ……他的住处。 转移居所是个大动作,虽然勒索信本身并未明示或暗示他家已经暴露,但是B-plus明显认为,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毕竟他们不准备满足勒索者的要求。 “搬家的费用不低吧,”叶形试探着开口,“除了租金,算上时间成本和人工,全靠公司安排……会不会太浪费了?” Yuki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不愧是经纪人,立刻意识到他在含沙射影。 “我想说,邮件里究竟要了多少钱,”叶形喉结耸动,保持镇定,“可以让公司认为,搬家所需要的经费与之相比,选择搬家更合算。” 毕竟数分钟前,经纪人说,勒索者想要的东西公司完全给得起,只是用在叶形身上并不值得。 那么,为他准备搬家事宜是值得的吗? 这次Yuki没有说话。 她不仅没有说话,甚至还放弃了与叶形眼神交流。经纪人正大光明地望向离叶形最远的梁总监,公关部的负责人,无声地抬了抬下巴。 节奏被打断,空白至少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最后,好像得到了授权,赵总率先捋了下头发。 “呃,对方要的其实不是钱,”她话题转移得有些为难,揣摩着措辞般,讲得不太流畅,“准确来说,是一种经济利益……比如应收账款、债权这种。” 她确认般地望向Yuki,后者姑且点了点头。 “债权?”叶形从零星信息中抓住了听上去很耳熟的词,“B-plus的?” 赵总未置可否。 “B-plus借钱给别人了?”叶形再次确认,总觉得对此有模糊印象。 “我们没有义务对你透露更多,”Yuki冷硬地说,“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对勒索者的身份有了猜测的方向。” 叶形不由得坐直身体,“是谁?” Yuki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告诉我,你和陆于则到了哪一步?” 转折突如其来,可似乎又与上下文带有一丝逻辑关系,叶形想要细想,却来不及深入思索,因为另外三人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他脸上,迫使他给出回答。 现在终于进入正题。 叶形和陆于则,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这个事实绝对不容虚妄,事实上,B-plus对他们的关系了解到何种程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送邮件的勒索者,了解到何种程度。 面对可能产生的危机,确保情报稳妥格外重要,敌明我暗的情况下,最怕对方从全知者视角靠信息差攻破公关计划,尤其在问题初见端倪之时,一点点纰漏都会让全局崩盘。 叶形当然理解,他该和盘托出。 Yuki的表情渐渐变得不耐烦,梁总监看上去倒像在鼓励他,微妙的冷意又一次侵占身体,叶形很想说,我和陆于则睡了。 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但他回道:“接吻为止。” 谎言脱口而出,仿佛慌不择路地要逃避,让他不得不捏造。其实无人催促——至少没有实际开口让他快点,然而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让他隐瞒起必要事实。 Yuki怀疑地看着他,使他坐立不安。或许是羞耻正在发挥作用,他怎么可能谈及和陆于则曾发生过关系的事,听上去太过火了,他甚至能想象出她们的表情,惊讶、戏谑、愤怒,而且不会有祝福。 叶形拼命调动后颈肌肉支撑住他沉重的脑袋,避免心虚地低头。撒谎是错误的,会破坏掉PR的整体架构,他却无法自控。 “三思而后行,”Yuki说,“做完了都不敢说出口的事,最好还是别做。” 叶形眉心跳了一下,不敢想她究竟是否有弦外之音。 “是。”他沙哑地回应,命令自己迎接所有人的注视,莫名从心底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知道了。 他心跳加快,那种感觉接近于恐慌,又像痛哭前一秒血液上涌的血压飙升。她们的表情平淡,甚至算得上满不在乎。叶形几乎立刻就懂了,公司根本不信任他。 摊开的纸页,新打印的成叠A4纸,卷了边、写满了字,早就昭示了一点。 B-plus对他的所作所为已有预期。 “我们会据此开展工作,”赵总清了清嗓子,简明扼要地说,“其他的,只需要你配合就行。” 叶形机械地转头,望向这位部门经理。 “配合?” “你和陆于则,不能再见面了。”梁总监解释,更接近于宣布。 叶形有一瞬间的瑟缩,类似条件反射。他凝视着梁总监,保持静默。 “不仅是见面,还包括私下联系,”Yuki与梁总监对视一眼,步步紧逼,补充道,“你得把他完全地从生活和交友圈里剔除,懂吗?” 呼吸时的气流声格外清晰,叶形微微张口,正确答案应该是好、没问题。可他望着她,突然感到一丝抗拒。 这算什么。叶形想。测试他的忠诚? 太荒唐了,做错事的明明是他,该反省的也是他,但为何总有一股恼意要支配他的行动,爆破理智,让他不去在乎任何事情,意图忤逆经纪人的正论。 宛如测试。 “我做不到。”叶形故意说。 Yuki皱起眉头。 赵总指间的笔掉下来,骨碌碌地往桌子边缘滚,梁总监清晰地“啧”了一声。她们出乎意料的表现让叶形有些愉快,不过这并未持续很久,片刻后,赵总捡回她的笔,将垂到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是有执行上的困难吗?”她敏捷地将手中文本再翻了两页,“需要时间?还是面子上过不去?具体原因你都可以说,我们帮你分析。” 叶形怔在那里,其余二人面无表情,她们相当顺利地接受了他的回复。 正如他所怀疑的,她们早就有了最坏的预想。 “还是说,你主观上不愿意?”梁总监语调平缓,听上去格外心平气和。叶形无法回答,恼火的情绪尚未平抑就被截断,他反应不及,如同用160码的速度猛地掉头,不出自于本人意愿,而是被拖着走。 “不是不愿意……”他让生锈的大脑转动起来, “那我换个问法,”Yuki开口,声音里蕴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你们在谈恋爱吗?” 叶形睁大眼睛,立即被她的话吓到了。 “我——” “就是你们互相喜欢吗?爱情?或者别的,有吗?” 叶形当然知道“恋爱”是什么。 “……没有。” 他沮丧地说,听见对面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赵总有点心神不宁。 “噢,”Yuki两手抱胸,“那你们就是玩玩。” 叶形很难维持轻描淡写,他突然回到了初中似的,正在被不熟的同班同学窥见自己告白失败,窘迫到胃痛。 而Yuki的质问显然并不止于此。 “你先出的手?” 叶形顿了一下。 Yuki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大概觉得他非常好懂,“所以是陆于则主动。” 很难对此作出评价,客观来看,早在他们认识之前,叶形就偷偷把陆于则当成个人喜好的集大成,所以…… “抬头,”Yuki命令道,“回答我。” 叶形条件反射地望向经纪人,“算是吧。” Yuki挑眉,审视着叶形,从上到下,他的脸、领口、腰间褶皱、身体的姿态,接着慢慢地弯起嘴角。 “他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她露骨地说。 叶形心脏漏跳一拍,指尖倏地变得很冷。 形式逆转。 他茫然地握拳,妄图用掌心温暖冰凉的手指,随后发现自己正在轻轻发抖。 “……没多少,应该。”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Yuki的笑意变得很怪,“没多少,”她略带嘲讽的语气格外刺耳,“你可真好上钩。” 又是一记重击,目标是他的自尊,叶形想要反驳,可与此同时,意识里一幕幕场景开始自动播放。 比如顶层餐厅、蟹壳黄和鲜花,从环湖大道的郁金香到可疑小酒馆的冰块脆响,当陆于则在他面前和身侧,他们不经意间身体相碰,带来急速升高的脉搏频率。 “这和钱无关。”他的口吻宛如一个愚蠢的恋爱脑,单相思到人尽皆知。 Yuki的微笑逐渐敛去,眸中神色晦明难辨。她缓缓摇头,抿起双唇,一副非常悲哀的模样。 “你真傻,”她如此评价道,“这年头泡MB都至少点个香槟塔起步,明白我的意思吗。” 语出惊人,好似霹雳惊雷一般。叶形用力握紧手心,难以置信地盯着Yuki。 如果她在此之前的言论都还保留着一丝体面的外衣的话,那么这一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侮辱。 值得纪念的第一道伤口,来自于经纪人的轻贱。 他身体发热,企图用锋利的话反驳,然而无能为力。 每个字都难以启齿。 “真可爱啊,”Yuki最后说,“你们跟纯情的高中生似的。” 叶形无力回复。 纯情高中生才不会上床。 毫无缘由地,他回想起那位在Coconut为他们拍摄照片的、名为kiwi的摄影师,她转发了陆于则牵住他手的图片,评论了意味深长的一句“cute”。 略显讽刺。 “我没什么好反驳的,”叶形轻声说,极不自然,“请公司就按照感情方面的丑闻处理吧。” 他退缩,逃避了。这不是他的错。 “感情丑闻?”Yuki,冷笑一声,“想想他的身份,叶形。” 经纪人站起身,她的影子在多束点光源的照射下,层层叠叠,形成温暖的烟灰色,叶形咀嚼着她的措辞。 身份。 他思维发散,无法避免地将陆于则看作某个身份高不可攀家族备受珍视的继承人,而他是一个胆敢觊觎这颗完美宝石的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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