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意他,在这里,连他的戏服都比他更重要。 紧张情绪过去,松弛的神经让人心绪不宁。 他不喜欢、厌恶、憎恨这种感觉,被边缘化,被不重视,被当作一个塞进来的、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叶形深吸一口气,双足有些麻木,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站了太久,他松松脚踝关节,继续往后门走去。 越往目的地走越有人气,虽然较之摄制中的片场而言少很多。他熟门熟路地站在酒店门厅前,感应门自动开启,叶形重新回到宽敞而温暖的室内。 三三两两的人或站或坐在这里,三分之二是酒店自有员工,也有小部分摸鱼的剧组人员,他们对感应门开启并不抱有更大的兴趣。 叶形在休憩区找了张空置的沙发坐下,融入环境。 他花了一点时间猜测小刘还要多久到来,如果小朱在她到之前就停好车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把衣装交给在场的其他人,还是说把衣服放在沙发上,附张“小刘收”的纸条更好。 好像都行。 当他把衬衫和夹克统统按照合理的方式脱下、叠好,穿着T恤在二十六度的房间里玩手机的时候,感应门响起,脚步声渐近。 他估摸着是小刘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回头。 接着,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形。” 是男声,他脑子没转过弯来,径直朝后望去。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见陆于则两手背在身后,静静地,带着特有的主人公式光环,光彩夺目地站在那里。
第21章 花束 陆于则站在那里。 准确来说,是站在叶形身后——门厅偏向角落的一隅。 他安静地微笑,像是从缓慢、真实而柔和的电影里走出来,微微偏头,黑色风衣敞开,露出挺括的衬衫领口。 零星几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没有引起骚动——陆于则的存在本身并不突兀,他有权出现在这片产业的任何角落,但他的突然降临很不寻常,这里只该有酒店员工、摸鱼剧务和通告艺人,而不该有光鲜漂亮的男主演。 叶形看着他,一时失语,喉咙宛如被空气充盈;他试图长而慢地呼吸,以规避陆于则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糟糕透顶。 “……陆、陆于则。” 他念出他的姓,然后急速转弯,生硬地将尊称转变为全名。他回忆起他们上次交流达成的共识,于是这三个字变成了谨小慎微的试探。 他第一次这么叫,听起来像是某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罪行,带点禁忌的刺激。 但是感觉不坏。 陆于则挑眉,他打量着叶形,后者被看得不寒而栗,接着物理意义上地抖了一下。 “你很热吗?”陆于则问。 叶形想起来他正穿着短袖,即便有暖气,可寒意还是顺着他的袖口往里钻。 “没有,”他摇了摇头,觉得详细把前情解释一边太过麻烦,便把戏服拿起,微微抬手,“我先脱好,过会有人来拿。” 陆于则了然,他或许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工作结束后不能把公物带回家是正常规则。 “你的戏份都拍完了。”他笃定地总结道,没话找话般,叶形挠挠头,诚恳地说是。 陆于则思索片刻,好像考虑当下时机的正确性。但犹豫稍纵即逝,他立刻行动了,在叶形的注视下,缓缓地把手从背后移到身前。 叶形倒吸一口气。 三分钟前,他绝对无法预料到陆于则带着这个来见他。 ——陆于则的右手上有一捧花束。 他难以置信地直视陆于则的脸。 不知所措的困惑降临,叶形觉得双手无法找到恰当的摆放位置,只能不伦不类地抬在半空。 有人正在悄悄看他们。 “一般送花这种事都是剧组做的,”陆于则站在他面前,随性又自然,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个举动当一回事,“但是……” 花束递出。 那个瞬间,所有偷偷侧目的人们纷纷朝此处探头,脖子伸往同一个方向。幸运的是,他们姑且还留在原地,谁都没有凑近,好伪装成自己根本没在偷窥的假象。 叶形愣着,体感上花了至少一个钟头来接受陆于则送花给他的事实。他本能地接过被推到胸前的花,低下头,视野被张扬的鲜黄色点亮。 那是一束向日葵。 “这个,送给你。”陆于则说。 如此简单。 叶形不去思考陆于则的声音到底有多温柔,而是刻意将思维框定在对花本身的研究上,其实他也不确定那是否是向日葵——在他的认知里,向日葵花盘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分,有一人高,叶子硕大。可他手里抱着的花朵小巧、精致、生机勃勃,轻盈的花瓣正在颤动,非常绚烂。 室内灯光大亮,室外的漆黑像另一个世界,而那些花朵是另一个次元的幻想。 叶形手指收紧。 牛皮纸硬挺,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喀拉拉的声响,在花与纸的中间,隔着一层雾气般柔和的雪梨纸,他固执地将视线停留在那里,努力描摹怀中之物的每个细节,用目光轻抚这份送给他的…… ……礼物。 他暂时无法直视陆于则的眼睛。 丝带软软地落在他的手腕上,轻盈地垂坠下来,蹭得他有些痒。他停了很久,最后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花给他。 送花是一个行为,可这个行为能够包含着无数含义,叠加上花的语言,足以萌发、维系个体之间的感情,其弦外之音种类繁多,稍有不慎便引人误会。 他客观上无法得知陆于则的表情或者神态,有种绵密的东西填补了他们沉默的空档,他听见陆于则说: “祝贺你杀青?” 疑问句结尾,还带着不知所谓的笑意。这也许说明这束花不带有严肃意味,而是真正的杀青花束。 没必要自作多情。 周围的声音很空,如同在大型体育场排练时听到的远处交谈声,混响时间无限拉长,于是叶形说了谢谢。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道谢以外再没有别的答案。 他的脑海陷入轻度混乱,认知与五感产生细微时差,他听见感应门响起,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由快到慢,渐渐迟疑,有熟悉的说话声传来。 “……叶老师?” 试探的语气。 叶形猛然抬头,发现小刘站在陆于则身后约一米多的位置。 “……我来,拿衣服……”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小心地迈步上前,“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陆于则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一阵暗示性的潮红逐渐蔓延上叶形的脸颊,听力在此刻回复,那种犹如回声的听觉效果尽数消失,大庭广众之下的窃窃私语模糊地传入他的耳朵。 他正处于人群瞩目的中心。 “——呃,我,衣服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被叠起来的衣物(质量和陆于则所穿的那身天差地别),压在那束花的下面,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好漂亮的花,”小刘估计想缓解一下气氛,帮叶形取走服装时顺口说道,“一点儿都不蔫吧。” 她应该出自善意,叶形偷瞄陆于则的表情,后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这是陆于、陆老师祝贺我结束拍摄……” “陆老师有心了,”小刘立刻接话,打断了听上去十分欲盖弥彰的结巴,“那我直接把衣服拿走了?” 俨然一副想要早点跑路的样子,叶形无意识地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又添了一句,“小朱她……” 叶形的手缩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相信,现在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机会。 “噢,对,我助理小朱,她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扯淡程度堪比领导画饼,他慌不择路,自己把自己往窄巷里逼,“就跑两步路的事,我先走了,我直接从大门——” 他对上陆于则的眸子。 “我先走了。” 重复措辞,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咬字吞字,普通话二甲水准。他回身,朝向后门方向,基于对当下情况趋利避害的本能而迈开脚步。 换而言之,他落荒而逃。 他没工夫注意环境中其他的现实,他的身体本能正在背叛意识。 叶形快步走着,接近于奔跑。有一种诡异的冲动在他皮肤底下蔓延,他冲出温暖的大厅,不敢确认陆于则的表情,放任一切陌生或熟悉的凝视纠结在他背后,寒风倏地席卷过他单薄的身体。 他不觉得冷。 橘黄的街灯、后门处的白色照明混杂着,让他头晕目眩。 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紧张让心脏加速跳动,将血液泵往全身,前方有一辆车驶来,谢天谢地,时间精准得宛如有人操控,那是B-plus的车。 “叶哥?” 车窗降下,小朱惊讶于叶形的准时,她明明还没发消息,看来艺人和助理待久了确实会有两人三足的默契感。 侧门打开,叶形匆匆上了后座,坐定后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在轻颤。 “好冷。”他锁骨下方的肌肉战栗着,车内空调尚未完全运作,小朱连忙把大衣递给他。 自然而然地,她看见了叶形手上的东西。 她只是斜向后转身片刻便愣住了,一如所有人见到美丽之物,她被叶形带上车的花束吸引。 她看见了那束向日葵。 “这是——”她看着花束,反应了一秒,继而绽放出兴奋的笑容,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叶哥,有人给你送花!” 再浅显不过的事实,简单推理两步就能得出答案。但是她不知道更多细节,叶形只觉得莫名羞耻。 车还停在路上,发动机颤动,女孩子趴在椅背上,安全带的束缚让她只能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凑近端详,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真的吗叶哥?什么时候给的?剧组的人给的吗?导演?祝贺你杀青?” 叶形每多听一个问题就多紧张一下,发展到最后多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小朱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朋友,不足为惧。 叶形眯起眼睛。 “……如果我说是陆于则给的,”他看着小朱逐渐溜圆的眼睛,坚持说完,但是勇气却逃走了,最后只剩下没有底气的低音,“你会不会感觉很奇怪……” 这句话只凭前半段就取得了理想效果,小朱保持静止,然后慢慢张口,不知如何回答似的欲言又止,直到她终于放弃评论,任由嘴巴维持着o型。 车还停在那儿,引擎嗡嗡作响,他们互相瞪了许久,久到叶形想要催促这位借来的小助理快点动作时,她吸了吸鼻子。 “叶哥,我瞎说一句……”小朱头脑里大概经历了天人交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只是脸颊上透出温暖的粉红色,暗示着她的猜测是如何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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