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是那桩‘不能提’的关系人……” 姜至慢条斯理地切开盘中的三明治,抬眸看了眼新闻,果然看见夸张的标题来回滚动。他早就预想过会有身份曝光的一天,只是不知道形势会如此浩大。 十年前的采访图与专家委任仪式上的照片被放在一起对比,曾经在镜头面前控诉经罪科执法不当的“嫌疑人”之子,如今褪去青涩,带着“血海深仇”成为经罪科的一份子。 如此狗血离奇的剧情本身就极具讨论度,也难怪被新闻和杂志争相报道。 事到如今,姜至已经不需要去猜想和理会究竟是谁放出的消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针对两人的流言蜚语相撞在一起发生了更劲爆的化学反应。时运本就因《MWCPA诈骗案》被停职,而姜至则恰好是当年嫌疑人的儿子,全经罪科都知道两人走得近,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令人浮想联翩。 “时Sir这出不会是为爱扑街吧?” “特邀专家变特邀卧底才更离谱吧,进来之前怎么也不做背景审查啊,谁知道他有没有利用职务之便故意抹黑我们经罪科……” 泰柠本就因为这事憋着火,听到这话立刻撂下筷子。 “你们有本事就大声说啊——” “泰柠。”姜至适时拉住猛地起身的泰柠,小幅度地摇头,“别去理,继续吃饭。” 泰柠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气鼓鼓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炒粉。 姜至叹了口气,代替时运开解他:“跟无谓人较什么劲呢,免得还影响你。在时运复职之前你就老实待着,什么事也别惹,直到下周见习督察班报道。” 泰柠撇撇嘴:“姜老师,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姜至淡淡地笑了下,眼神却毫无温度:“事情还没发展完,不知道最终态势,我这么快着急也没用。” 姜至一语成谶,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了师傅辛永正的电话。 看来他是经罪科争议案件嫌疑人之子的事实在司法会计鉴定中心内也涌起了轩然大波。 “喂,师傅。”他的语气很自然,似乎火不曾烧到过自己身上一般。 辛永正先关心了徒弟的心理状况:“还OK吗?”他知道姜至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现在是什么心情能想象一二。 “是说我在经罪科过得如何,还是说那些报道对我的影响?您放心,我撑得住。”姜至说,“您有话不妨直说吧。” 直觉告诉他,今天这通电话是因为有大事发生。 辛永正见他如此豁达,稍稍放宽心,说出了来电的真实原因:“司法会计鉴定中心委员会高度关注了你的新闻,今天想召你回来,一起讨论是不是应当提前结束你在经罪科的外派合约。” 他停了停,接着道:“明湾会计师公会和反舞弊审查协会也会派人列席。” 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审判,目的就是让姜至立刻放弃还有三个月的委任期,尽快与经罪科脱离联系,以免舆论风向波及到组织。 三个权威机构同时伺候,面对如此阵仗,姜至甚至还能开玩笑:“看来我面子还挺大的。” “会议计划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你先回来和我商量一下对策,想想怎么应付过去。”辛永正偏厚的嗓音里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没事,天塌下来师傅替你挡着,有我在,协会里没人欺负得了你。” 在这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世界上,依然有个长辈般的人愿意无条件以自身成就为筹码替自己争取机会,姜至觉得幸运。 他不禁眼眶微热,感动道:“我知道的,谢谢师傅。” 挂了电话,姜至才发现时运在这期间给自己发了条信息。 “我快到科里了。” 今天是时运回经罪科接受纪律聆讯的日子。只是那么赶巧,姜至同时也惹上了新鲜的“官非”,但相较于时运货真价实的牢狱之灾,他要面对的讨论会便显得幼稚了。 姜至语气轻松地回复:“我们要共同进退了。” 几乎在消息变成已读的同时,时运的电话就拨进来了。 “怎么回事?”时运听上去有几分紧张,却不是为自己的事情。 “没事,就是刚接到师傅通知,call我回去参加讨论会,是关于要不要提前砍了我的委任合约。”姜至一边说话,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的事儿还没个定数,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有师傅撑我,我会尽力说服委员会让我继续完成合约的。” 姜至将手机捂紧,时运的呼吸音就这样通过电话径直传到他耳边,令他内心逐渐平和与镇定。 姜至情不自禁:“说好的,我会在你身边支持你,我不会食言。你也答应我,要顺利通过聆讯。” “我们都会顺利的。”时运轻笑了声,“如果现在能见上你一面,或许会更顺利。” “傻猪来的。”姜至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拎包推门就走,“这就下来了,大厅等我。” 姜至从电梯里出来,脚尖一拐面向了大门的方向。正午过后的太阳开始西斜,从经罪科大厅高处的窗口照射进来,形成一片亮堂的倾角。他看见身着警服的时运慢慢迈入这片热光源,肩头的三颗军星在地面上折射出类似彩虹的光晕。 时运脸上是那样不顾一切的淡然,似乎没有一句流言可以玷污他纯白而圣洁的警服。 姜至莞尔,随即同样坚定地朝着时运的方向迈步,利落的西装在身后带起一阵风,将一切试图伤害自己的质疑都吹离。 这是出事后两人第一次同时出现在经罪科,耳畔是闲言碎语,他们面对面走来,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擦肩而过,手背相贴的一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无声却有力地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那是彼此支撑对方独自面对风雨的誓约,匆匆的眼神交汇中藏了不必诉诸于口就能传达到的互相宽慰。 肩膀很快错开,眼神交点落在原位,收回视线时他们彼此都敛去了方才的笑意,各自凝神奔向自己的战场。 “叩叩叩——” “进。” 时运进门便看见内部的桌椅被重新摆设,以会议室中线为界,一侧长桌一字摆开,而另一侧,也就是时运的席位,只有光秃秃的一把折叠椅。 端坐着的五位上级象征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时运形成绝对的气场压制。时运不慌不忙敬了礼,继而从容地在椅子上坐下,静候这场审判。 当他看见何警司也在席间时便清楚,这注定是针对自己的清剿,而非清白的复生之机。 何警司虽然不坐主位,却担任了主持的角色。“时运,针对你涉嫌非法搜查一事,我们内部调查组经过调查,今日将对你展开纪律聆讯。你是否清楚?” 时运颔首:“清楚。” 何警司:“请你重新复述一遍当日的整个过程。” 时运照做了,重新梳理了一遍事发经过,没有落下每一处细节。在说话时,他注意到有不少高层眉心微皱,似乎是在质疑自己的说法。 果不其然,何警司翻开手中的报告,从封面的样式来看是法证部的鉴证报告。 “你坚称自己从阮向茗家中出来之后发生打斗,然后被迷晕。我们在现场的院子里提取了当晚的CCTV,监控只拍到了你进入,却没有如你所说,显示你出来。” 院子内设置的监控探头镜头朝外,只能拍到铁栅处的影像。时运听到这个说法之后猛地蹙眉,不好的预感压向心间,还未等他形成那个恐怖的答案,何警司继续开口判处他的死刑。 “同时,根据鉴证报告,当晚从你身上提取的血液样本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成分,也就是说,不能支持你‘被人迷晕’的说法。” 何警司话音一转,冷声道:“你在撒谎,时运。” 歪曲事实的论断竟如此理直气壮地砸向自己,时运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也浮现出几分荒谬来。原来对方的手竟可以伸那么长,连法证事务部都能帮着篡改证据来坐实这次栽赃。 当初师傅一案,想必也是如此。 时运挺直了肩背,无视上面施加的压力,坚决道:“我没有。” “从警察学院毕业当天每个人都会宣誓,在执行职务时做到不屈不挠、勿枉勿徇,有人未必能践行,但我说到做到。” 时运这番话意有所指,何警司面色如常,总警司的眉头却跟着一动,但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敛入一如既往的严厉当中。 “你被发现时手中有阮向茗的日记本,本子上被撕走一页,而根据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碎片判断证实来源于同一日记本。夏文淼督察也在调查中提及,你曾经多次表示一定要找到阮向茗日记的正本。你对《MWCPA诈骗案》异常上心,这一点很多人都能作证。” 物证加人证,相当于锁定了时运的动机。时运“毁灭”涉案证据的真实意图在证明他“撒谎”的报告结果面前并不重要了。 时运恍然意识到,这次升职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何警司有心安排他接触科技罪案组,故意拖延到他伤好归队才解开云端密码,紧接着下放职权让他查阅卷宗留下过度关心《MWCPA》案的证据,最后顺理成章将自己推入这场大戏。 时运轻拂了下肩头的军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迟到的代价。对方屡屡搬出所谓的“铁证”,无非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服软的认罪。 可时运天生反骨,依然是一副不驯的模样:“我只毫不犹疑地服从上级的合法命令。面对不真实的质疑,我有权拒不认同。” 何警司撂下一句:“This is not an order.” “根据调查组商议结果,你将继续停职,依照程序你会被指控作为公职人员妨碍司法公正[1]。所有证据会移交监控有任何理由,你有任何反驳,留待日后庭上说与法官听吧。” 妨碍司法公正是刑事罪,少说也会拖延上三五个月,到时即便时运成功沉冤得雪,师傅一案好不容易掀起的风浪也被平息下去了。 这便是让时运招上官非的真实目的。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时运起身时动作幅度很猛,折叠椅贴着地面滑动,在空旷的会议室内摩擦出刺耳声音。 另一边,司法会计鉴定中心。 姜至施施然坐下,将左腿叠在右腿上,状态放松,似乎并没有将这次氛围紧张过头的讨论会放在心上。各方汇聚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不让脏水流进自己领地而互相指摘、推卸责任罢了。 “姜至,我相信你也看到最近有针对你的一些报道。关于你身世背景的讨论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尤其是以此质疑你在经罪科委任期间的专业表现,甚至波及到中心与我们两个协会,认为我们选拔标准有水分。” 姜至同时持有明湾法务会计师和注册会计师资格,还是司法会计鉴定中心委托外聘的专家,与三个机构利益强烈相关,被认为是一人连累街坊也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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