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挤出人群后,水杉悄悄对文芮堂说:“我这是在给你长脸。” 长谁的脸?文芮堂哑口无言。何况,他在系里已经足够有存在感,完全不需要继续出名了。他简直就像水杉的挂件,走哪儿都是“哦,我家最近买了你舅舅讲的那支股票”或者“你舅口红色号给一个啊”。 他们没事儿就爱这么开他的玩笑,文芮堂出于各种考虑,还是要理会。 股票,平日里耳濡目染,能跟着胡诌几句。口红色号,他的知识盲区,也算水杉的盲区,真聊不到一起去。水杉常备的东西除了香水,倒的确有只口红,接近于唇色,外出状态差些时会用,上镜那一套,自然是化妆师帮忙准备。 文芮堂不由自主转头去看对方的嘴唇,三、两秒时间过去,惊觉自己真是有毛病。 水杉没察觉到,在接电话,满口英文,急急燥燥的。文芮堂努力辨听,似乎是工作,但也不全是工作。 很快,他挂断了电话,伸手要帮文芮堂拖行李。文芮堂说不用,要他有事就去忙。水杉坚持把人送进宿舍,并诚恳请求舍友们继续多多包容、照顾。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文芮堂已经熟知,不再抗拒。 头天返校,宿舍里一股霉味,阳台还有空位置,文芮堂把床垫拖出去晾晒。 这里是老校区,宿舍楼层矮,阳台是开放式的,文芮堂趴在床垫上,从四楼往下看。水杉刚刚走下台阶,仍旧在打电话,步伐很快,这回或许是感知到了这边的视线,他朝后摆了摆手。文芮堂马上收回了脑袋,没过几秒钟,又探出去看。 水杉在一片树荫那儿驻脚,左侧胳膊垂在身侧,右手握着手机,只留给上方人一个背面。 透过光线造成的衣服褶皱阴影,文芮堂发现,水杉竟然有些驼背。很不明显,但的确存在,文芮堂后悔自己多看的这几眼了,立刻退回来,坐床上收拾行李。 衣服往外拿了没几件,文芮堂仿佛犯了癔症,又到阳台去了。电话似乎是已经结束了,水杉还没走,正跟路过的人聊天,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他们的系主任。 这个时候,水杉的脊背是挺直的。 太过关注一个人的细枝末节,并非好事,文芮堂很清楚,但他最近开始失控了。他痴迷于观察、探寻水杉的一切,哪怕指甲盖旁生了几根肉刺,他都能给出明确的数字。 文芮堂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悻悻坐回床上,拨弄行李。 “哟,你这护手霜哪儿买的?还有么?”上铺的脑袋耷拉在扶手边,文芮堂抬头,骂了一声。 舍友笑着爬下来:“我说真的,我老婆提过,我寻思送她呢,你要给,我出双倍价儿。” 文芮堂可不知道自己背包里多了一管那东西,他刚才一股脑把大小物件全倒出来,完全没注意。何况又是英文的,如果不是被舍友拿到手里,他大概到学期末都不会多看一眼。 “不要卖我?”眼看着舍友就要往自己兜里塞,文芮堂一手捞回来,“你自己去找代.购。” 舍友嚎叫:“你一大男人用这东西做什么?!” 文芮堂冲他摊开双手,手心手背全方位展示,鼻孔里哼出一声:“嗯?” “嚯。”舍友看得龇牙咧嘴,“还真去搬砖了?” 放假前,文芮堂是提过一嘴打算去工地的事。 “那必须的,赚了这个数。”他比个手势。 舍友冲他竖大拇指:“行,您好好养着。” 文芮堂笑着拱手:“得咧。”转头给水杉去个消息,先是道谢,再多一句:“还有没有,我舍友两倍价格要买。” 水杉过了一个多钟头给他回信:“我这儿还有小一箱呢,朋友寄的,原来这么紧俏?发财了。” 文芮堂问什么朋友,水杉坦诚道:“某一任。” “是月抛,日抛,还是小时抛?” “年抛。”
第七章 文芮堂咂咂嘴,手指甲把屏幕敲得珰珰响。 “要不要?”水杉又问,“别耽误功夫。” “要不要?”文芮堂抬头问舍友。 “打个折?” “别耽误功夫。” 舍友咬咬牙:“要!” “要。”他回复水杉,“收益对半分。” “成交。” 水杉笑着放下手机,端起茶水,抿一口。 “心情不错?”桌对面,棕黄发高鼻梁的公司合伙人举起茶壶。 “是我外甥。”水杉盖住杯口。 “哦,我以为是你的情人。” 水杉轻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举茶壶那位是水杉在国外读书时的学弟,两人水平势均力敌,他曾向教授扬言要战胜水杉,甚至给自己取了个怪异的中文名——江水,也有个“水”字,一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水杉决定回国后,他居然一路跟过来,还交出了家底,和水杉一起创业。 水杉这人自信过头,并且脑筋回路够曲折,以为江水喜欢自己,问过后对方说不是。 “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对手,失去你,我就失去了活着的动力。”江水说。 水杉震惊,这话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情.爱表白,一路奔生存意义而去了。但水杉不在乎,有人帮忙出钱,他大力欢迎,哪会去深究目的。 江水是研究型天才,并不擅长商业活动,公司对外的诸多事情,几乎全由水杉出面或做决定。作为合伙人,他很少使用手中的话语权,但偶尔会犯些幼稚错误。对甲方忍无可忍时,江水甚至做出过甩门走人的行为。 江水替自己辩解时,每回都振振有词。真没招了,便搬出外国人的身份给自己当盾牌。 水杉总会冲着对方那张不中不洋的脸冷笑:“你熟读《金瓶梅》,《十八摸》也唱得地道,外国人?” 江水颔首对他微笑,把这话当成夸奖,又得意又坦荡。 他对外的社交账户有数十万粉丝,但并非因为专业知识聚集到人气,而是依靠编段子。江水不发照片,不露半点私人讯息,头像出自三岁时水芯蕊的亲笔大作,是个獠牙版本的他。在粉丝眼里,他就是个中国人,嘴皮子溜,损人从不打草稿。 这天在学校,水杉接到的头个电话便是江水的,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告状跟抱怨,说客户是一位在圈里养了两年还没出栏的老肥猪。听听这措辞多讲究,必须得养两年,把肉给养老了才行,撕不烂扯不动。现在的猪肉多金贵,他眼界高,绝不轻易给人抬身价,加个“两年”的前缀是必须要有的。 水杉懂江水的路数,任他说,之后紧接着给客户发消息,问人家是否有时间,出来聚一聚。没一会儿,客户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这个串子太嚣张了!”客户气势汹汹的,骂起人来那架势,跟江水不相上下,“小水你不能放任他胡搞!和气才能生财!” 水杉笑着同他道歉,又趁热打铁,把聚餐时间定在中午。 江水好在知错,能服软,他向水杉道歉,但绝不保证下次不犯。水杉已经习惯,只是饭钱和礼物钱,当然要从江水的腰包里出。 “我们情同手足,是一家人,你用我的钱,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钱。”江水脑袋里的门道愈发丰富缜密。 “那把你银行卡跟密码还有证件全给我。”水杉朝他伸出手,“你的也是我的。” “当然。”说着话,江水站了起来,绕过玻璃办公桌,走到水杉面前,俯身凑近他耳边,“密码,要记住,是……” “别介。”水杉把人推开,“您留着娶老婆。” “不不不。”江水急忙摆手,“看见你和我姐的婚姻,我就没有走入围城的勇气了。” 他一度是水杉的媒人兼小舅子,水杉离婚后,他竟然也不觉得尴尬,照旧跟这前任姐夫走得近,常被水芯蕊嫌弃。江水无所谓,他喜欢跟水杉聊点数字话题,或者闲扯一些废话。现任姐夫是个温和的微胖男人,经营着一家面包店,每天最专注的事情就是做面包。他认为对方太普通,挑不起他抬杠的热情。水杉觉得好笑,说江水是纯属日子过得太舒坦,这家伙还全方位接受,丝毫不反驳。 “围城只是无数婚姻模式中的一种。”水杉笑着说,“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的错误示范,就避之如蛇蝎。同样都是搞感情建筑,有的人能徒手造起大城堡,带放烟花的那种,跟游乐园似的。” 江水:“没见着几个。” 水杉:“你周围也没几对正常人。” “比如你?” “别扯我。” “哦。”江水这天心思格外活络,至理名言说来就来,“你跟你的名字一样。”他用手在水杉面前上下划道线,再左右散射出去,“你是那根笔直的杆,周围枝叶跟你都能配对,是不是?”说着说着,把他自己都给逗笑了。 水杉懒得理,给他竖个大拇指,再作个揖,就此略过不提。他示意江水别再张嘴,认真工作,自己挟着笔电出去了。 中午吃饭,水杉在包间里,郑重向客户鞠躬致歉。对方的火气早已经消失,这会儿实礼虚礼一起接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个月的招标,还得请您多记着我们。”水杉拿公筷为他夹菜,“吃这个没事,升糖指数很低的。” 客户接过骨碟,笑着说:“小水你吧,就是活得太精,这样下去,公司还不就靠你一个人了!” “忙活着有奔头嘛。” “倒也是!” 互相客气一个回合,话题越聊越私人,又扯到了婚姻这事情上。水杉总被劝婚,习以为常,最常用的挡箭牌是水芯蕊。 客户说:“我看绝不只是女儿,带个大外甥,也够不容易!” 这人没坏处,就是嘴太碎,水杉赔笑:“他完全可以独立了,不影响我的私人生活。” “独立?”对方竖着眉头,“我儿子二十五岁了,在家里还要他妈妈帮忙洗袜子!现在的小年轻,跟‘独立’这两个字没关系!” 难怪爽快答应约饭。原来是要倒苦水。水杉不嫌弃,反而听得兴致勃勃。因为文芮堂鲜少提要求,并且喜怒不形于色,他常常要靠猜,太累。他倒不介意文芮堂“废”一些,或者干脆当个巨婴,那还更省心。 养孩子,水杉自认没负担,反正对方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他就做好一台提款机得了。可文芮堂偏偏不是,这才尴尬难搞。 午饭吃好,苦水接满一耳朵,再陪对方去做了套汗蒸,随后亲自驾车将人送回,这半日行程才算结束。水杉捏着几张发票拍照发给江水,再匆匆赶去下一摊工作现场。驾驶员换成了助理,他在后排小憩。 下车前,他随手开一瓶功能饮料灌下去。助理看着他这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他却举起空瓶,朝对方做了个碰杯的动作。助理有些无奈,递上傍晚活动的流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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