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秋本来不想睡,但鼻尖全是梁鹤洲身上的味道,很安心,听着飘过来的切菜声,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就被梁鹤洲叫醒吃饭。 一碗青菜瘦肉粥,他全部吃完了,难得有这样的好胃口。 吃完饭梁鹤洲收拾厨房,他站在旁边,看着他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一阵心酸,一句“对不起”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说了出来。 梁鹤洲顿了顿,把碗放在架子上沥水,凑过来抵着他的额头。 “还没退烧,回去躺着吧,我还要去医院,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燕惊秋握住他的手塞进衣服里,又说:“对、对不起,是我不……不对,我错了。” 这一次说得磕磕绊绊,生硬牵强,梁鹤洲看着他潮润的眼眸,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像先前的那次道歉一样,只是把这三个字当做交易的工具。 从一开始,燕惊秋就是那么凌厉尖锐,伤人的话和举动,总是像暗器一样放出来,冷不丁扎得人鲜血淋漓,偏偏他本人无知无觉,以至于现在,真诚的歉意在他那里显得虚伪,宛如如假包换的谎言。 隔着薄薄的睡衣,燕惊秋身上的热量传递过来,手的温度一点点恢复,他轻轻摸了摸,能触碰到衣服下一根根凸起的肋骨的形状,很硌手。 “没关系。”他叹口气,轻声说着,抱起他回房间。 燕惊秋又怯怯地说:“不要讨厌我……” 他没应声,只是蹭了蹭燕惊秋的脸颊,把他放到床上,轻拍着被子哄他,看着床头那个倒走的钟,等他睡着后又等再待了一会儿才走。 到医院时已经快要十点,裴素丽睡着了。 她呼吸声很重,胸膛起伏很大,梁鹤洲看着,总害怕下一口气她喘不上来,就这么走了。 住院这几个月,她瘦得脱了形,皮肤皱巴巴贴在骨头上,已经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都困难,晚上时常因为咳嗽难以入眠。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裴素丽近来时常提起梁以材,抓着梁鹤洲的手,哭着说想最后见那个人一面,有时甚至会聊起年轻时和梁以材如何相遇如何结婚的事情。 她提起他,眼中已经没有怨恨,怀念和失落占了大部分。 尽管梁鹤洲并不愿意,也不觉得能找到梁以材,或许那人早就死了,但为了裴素丽,还是答应下来。 他守在病床边,一晚上没睡,凌晨五点多闭了会儿眼睛,被敲门声惊醒,出去一看,是宋寒清和虞然。 两人全副武装,虞然还背着包,似乎要出远门。他和梁鹤洲打过招呼,坐到了一边,留他和宋寒清说话。 “看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注意身体。”宋寒清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鹤洲点头,问:“你们去哪儿?” “陪然然去瑞士滑雪,七点的飞机,走之前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大概要年后才回来了。” 他递来一张名片,又说:“这是我经纪人,他手底下有个刚出道的小艺人,过一阵子要去拍戏,想找你去当武替,我帮你问过了,拍摄地点就在桃湾,你妈妈现在这样,你也不方便出远门,你先和他聊聊,要是想去我已经跟他说了,多关照你一下,不去也行,你自己拿主意。” 梁鹤洲接过名片道谢,问:“能请你再帮个忙吗?” “说。” “找个人,叫梁以材。” “你爸?” “嗯。” “行,有消息了我跟你联系,那我先走了。” “玩得开心。” 两人道别后离开,梁鹤洲回到病房,裴素丽已经醒了,说今天格外想喝牛骨汤。 他立刻赶去菜市场买菜,回到家进门时才发觉忘了买早餐,想着放下东西再出去一趟,可往里一探头,竟看到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几个小笼包和鸡蛋。 他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又退出去看门牌号,以为自己进错了门,迟疑地迈进去,看见燕惊秋在厨房,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弄出好大的动静。 他放下东西进去,喊了声“小秋”,燕惊秋看见他就涨红了脸,挠挠耳朵又碰碰头发,说:“你回来了啊。” “在干什么?” “我想喝水……烧水的时候被烫了一下。” “给我看看。” 燕惊秋把手递出去,梁鹤洲握住,把他拽到怀里,捏着他红彤彤的指尖,问:“你出去买的早饭?” 燕惊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我想吃的南瓜粥,你告诉我,我一定记住,下次买你喜欢的。” 梁鹤洲觉得不真实,好像在梦里。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听起来这么陌生,好像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闯进燕惊秋的生活。他心如擂鼓,结结巴巴地回:“不、不用谢。” “头还疼吗?” “有点,马上就会好的。” 梁鹤洲握着他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说:“吹吹痛痛飞。” 他勾着唇角,眼尾上扬,眼里的笑意像水一样溢出来,春风般和软。 燕惊秋心口一热,紧紧抱住他。 “鹤洲……” 好喜欢你,好想和你一起,不想孤独终老,就算死了也要和你一起。
第37章 一棵金桔 “再这么下去,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鹤洲会陪着我的!” “是吗?那他人在哪?” 燕惊秋环顾四周,白茫茫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再一回头,刚才还在的程庭南也不见了。 他四处乱撞,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有梁鹤洲的身影,忽然脚下一空,身体被强烈的失重感掌控,仿佛从万米高空往下坠,惊惧之间叫出声来,猛地一睁眼,身旁只是冰凉的床铺。 老旧的空调呼呼作响,房间里干燥过头,呼吸时喉咙和鼻腔都在隐隐作痛,床头倒走的钟滴答滴答,细小的声响啃噬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浑身是汗,捂着脸喘气,久久摆脱不了刚才那个梦魇带来的恐惧。 天还没亮,外面又在下雪。 已经是一月下旬,过不久春节就要来了。 他看了看时间,才早晨五点多钟,梁鹤洲大约还有两个小时才回家。 近来他常在这里过夜,已经不会再在烧水时被烫到手了。只是上一回说要买早餐的事情一直没能做到,梁鹤洲总说很冷,不让他出门,前些日子他醒了也不乐意起床,一直躺到梁鹤洲回来。 他看向窗外纷纷簌簌的雪,想着不如就今天去买,顺便去医院接梁鹤洲。 他找出雨伞,穿好衣服出门。 路况很糟糕,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他下了车,担心去买早点的功夫和梁鹤洲错过,犹豫的当下,一回头看见梁鹤洲跑了出来。 两人都愣了一下,燕惊秋被他满眼的血丝惊得心里发颤,举着伞迎上去。梁鹤洲顺势接过伞替他撑着,说:“让你待在家里,非要出来吹冷风。” “下雪了,你没有带伞。” 梁鹤洲脚步一顿,指尖拂过他冰凉的脸,说:“我知道了,不过下次不用来,你要生病。” “可是——” “我会记得带伞。”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推着燕惊秋坐进去,要司机等一会儿,关上车门跑去街对面的早餐铺买吃的。 燕惊秋把脸贴在车窗上,看他的身影被漫天的大雪吞没,忽然想起做的那个梦,陡然坐立不安起来,推开车门想要去追,被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的鸣笛声吓了回去。 他扶着车门朝街对面喊“鹤洲”,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浑身发颤,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迷茫地四下打量,不一会儿看见了朝他走来的梁鹤洲。 梁鹤洲把热乎乎的包子放进他手里,见他脸色煞白,问:“怎么了?” “我、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做了一个差不多的梦,我去找你,怎么都找不到。”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涣散,没有聚焦,说到一半就掉下眼泪,但他自己好像没有发觉。 梁鹤洲沉默无言,拉着他坐进车里,等开了一段距离,才说:“对不起,我那时候突然就走了。” 他觉得燕惊秋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就像舒琼约他见面后对他说的,燕惊秋玩性很大,像小孩子,一个喜欢的玩具没有了,虽然会伤心一阵子,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喜欢上另一个。 所以他没有道别,也完全没有想到燕惊秋内心会滋生出不安全感,它们一点点变大,像啃噬树木的白蚁,在燕惊秋身上咬出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吹。 “对不起。”他重复道。 燕惊秋摇头,靠在他肩上,像小鸟儿似的一点点啄着包子,边嚼边说:“反正现在我找到你了,这样就好了。” 他又抬起头,看着梁鹤洲的眼睛,“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啊对了,我本来想给你买早餐的。” 梁鹤洲心情很微妙。他设想过、也期望过有这一天,燕惊秋能对他多一点体谅,说一句感谢,事实上,他只想要燕惊秋表达态度,真要小少爷冒这么大的雪出来送伞买吃的,还是会不忍心。 燕惊秋见他不说话,握住他的手,“你生气了?” “没有,我没生气。” “真的?” “嗯。” 燕惊秋拂去他外套上的雪,紧挨着他,没再说话,慢吞吞吃完一个包子,再去看他的时候,他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他也瘦了一点,黑眼圈很重,下巴冒出了细小的胡渣。 裴素丽的情况大约很不好,他每天看起来都是这么疲惫,假如裴素丽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燕惊秋对“母亲”没有什么概念,在他这里,母亲就只是一个词语,没有任何特殊含义,舒琼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 而裴素丽,他忘不了那一年春节,裴素丽让给他吃的那碗素面。她那么好相与,笑起来眼里满满都是柔情,谁都会喜欢上她,谁都会为她的逝去悲伤。 他看着梁鹤洲不安稳的睡颜,想,那么梁鹤洲呢,他会哭吗? *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再有一周就是春节。 直到梁鹤洲要走的前一天,燕惊秋才知道他要跟着剧组去拍戏,地点在市郊的竹林,是他曾经前去过生日的地方。 梁鹤洲每隔一天就会回来一次,在医院陪裴素丽一晚。 燕惊秋见不到他的人,虽然能打电话,但还是很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染上了瘾,梁鹤洲一走,他就被戒断反应挟持,该怎么生活都不知道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擅长等待,这五年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耐心,可现如今还是会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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