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子安本人十分愿意相信这个版本的故事,但一旁安德鲁紧张的神情显示出聂灵均至少有在夸大其词。 他狐疑地问:“真的?” 聂灵均干笑几声,佯怒道:“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会为了说你好话撒谎?我又没有毛病。” 谭子安还欲追问,安德鲁也插进来转移话题,如此几次,谭子安也就懒得问了。 幸好谭子安断片断得彻底,聂灵均想,不然他总有一天会杀了她还有安德鲁灭口。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谭子安难得一见地喝醉后,又千载难逢地撒起了酒疯。 他撒酒疯非常独特,不闹腾,不叫喊,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见人就抱,撒开一个抱住另一个,还会对每个怀抱评头论足,并且不停地哭。 聂灵均可谓最大的受害者。谭子安手边没人时,就会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反反复复十几次,她收到的评价包括但不限于:“太瘦”“太矮”“一点也不暖和”“怎么是个女的”,以及最后谭子安睡着之前,落在耳边极轻的一句叹息:“游孝去哪里了?” 当时聂灵均整个人都是僵住的,她特意让安德鲁离远一点,找来湿巾擦干净谭子安脸上的眼泪,看着他一遍遍地说:“谭子安,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谭子安和游孝也许不会在一起,这场劫难将彻底不会在谭子安生命中出现。 她真心地感到抱歉。 谭子安困了,但没睡深,过往被理智压抑住的悲伤又一次因酒精冲出阀门,他抓住聂灵均的手放在脸颊边大哭起来。咳嗽,哭喘,崩溃,他哭得几乎续不上气,混乱中却把手中的人当成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一瞬间想涌出喉咙的话太多,胃里翻腾着,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趴在沙发边一遍又一遍地干呕。 聂灵均从未见过他这么撕心裂肺的样子,给他拍背时偷偷红了眼睛。她说:“谭子安,你说,你说,我都听着,我帮你告诉他。” 干呕停下,谭子安又流了一脸的鼻涕和眼泪。他看了一眼手里聂灵均的手,意识到什么,坚定又不舍地慢慢松开。 他看着聂灵均,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认错了人,整个人沉静下去,无声地流着泪。 许久,他失魂落魄地说:“我好像弄丢了我的小狗。” 隔天,酒吧便传出新来了一个拥抱狂魔的消息,据说那人黑发黑眸,是个好看得不可思议的东方人。 聂灵均唯一庆幸的就是,第一天来美国的谭子安不可能记得去酒吧的路,此后她带谭子安出去都绕着那里走,勉强算是没有露馅。 谭子安振作得很快,或者说,不受酒精支配的谭子安从来没有表现出过消极颓唐的状态。 他以极快的速度办理好入学手续,在学校附近购置下一座房产。两周之后,商学院来了个东方大美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传遍各个学院。加上谭子安从不参加任何社团和校内活动,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无不称他为“高岭之花”,更是将他的人气炒作至巅峰。 自诩社交达人的校园风云人物们买来谭子安的课表,希望能结识这位不近人情的东方美人“Urien”。 事后,大部分人表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招呼即止,生人勿近;然而少数几位却表示,Urien是有点难以接近,但只要多接触几次,他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经过交流总结,众人发现,凡是能和谭子安交上朋友的,八成是家底殷实、能力出众的富二代,或者在某一领悟特别有话语权的新贵之子。 原来新来的冰山美人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眼。 无论如何,交友是人家的个人选择,大家义愤填膺之余,“Urien”的热度也在几个月后逐渐消退。 - 谭子安很忙。 熟悉学校的事务后,他开始参与谭氏在北美业务的运营。当地的华人企业只聂氏一家独大,谭氏顶多算个杂鱼。 不过谭氏在国内体量大,有底气。作为有着12%股权的继承人,谭子安有意在北美发展,总部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出于愧疚或别的什么原因,聂灵均又为谭子安在聂家父母那儿博得不少支持。加上谭子安自己的人脉和手腕,谭氏在北美的业务首次被成体系地整理在一起,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起来。 抵达美国半年后,谭子安终于迎来第一个假期。此时他已经修完第一个学年所需要的学分,并在聂家的聚餐上与聂父聂母以合作伙伴相称。 假期当天晚上,聂灵均发来消息,问他想不想和她一起去夏威夷度假。谭子安婉拒邀请,只说自己有地方要去。 “去哪儿呀,能带我一个吗?” “北欧,你不能来。” “为什么?” “我有故人要见。” - 北欧。 找到地方后,谭子安特意遣散了周围几个房间的人员。目的包厢里音乐震天响,里面的人完全没发现外界种种异样的响动,就连保镖破门而入的动静也没引来多少关注。 那些人全磕嗨了,缤纷扭曲的幻觉世界里,谭子安一行人不过是光怪陆离的一部分。 被按在地上泼了好几桶冰水后,几人将将清醒过来。保镖扭着肩膀把人按在地上,谭子安抬脚,踩上其中一位的脸颊。 “曾竑,”脚腕使劲儿研磨,皮鞋底将男人的脸庞挤压变形,“记得我是谁吗?” “谭、子、安……?”曾竑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气里是十足的震惊和恐惧,“你,唔是,被,被赶乎去了吗?” “这是你收到的故事版本?”谭子安讥笑道,“曾家人可真会哄你高兴。” 脚腕不断加重力道,曾竑的脸上被生生踩出了血迹。四肢被保镖按住,他说不出来求饶的话,连挣扎都做不到。 不过谭子安也不需要听到他的哀鸣与忏悔。 “‘李茗’,同音字太多,真是害我查了好久。”谭子安踢了曾竑一脚,像是在责怪他的不懂事,“注射毒品过量杀人,曾竑,你们几个犯下这么大的事儿,还想逃到北欧躲一辈子?” 在江心岛,曾竑想给他注射毒品那次,“李茗”这个名字就是曾竑用来要挟其他瘾君子的筹码。谭子安当时只想着脱身,离开后便忘了这回事。直到被谭常延抓起来关在谭宅的那几个月,他在记忆里刨根问底,终于揪出这根可以置曾竑于死地的毒针。 曾竑被谭子安一脚踢得短暂失去意识,清醒过来后,连毒品的劲儿都下去不少。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地上拱了两下,咬住谭子安的裤腿呜咽。 谭子安动腿甩开他,保镖一把将人拎回去,堵上嘴巴捆了起来。 嗒、嗒、嗒。 谭子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曾竑浑身颤抖着抬起眼,视线里,披着黑色大衣的谭子安浑身肃杀,看起来高大威严至无人能够反抗。 他冷冰冰地宣判:“在回国的飞机上,你可以好好数一数自己的前半生是多么恶贯满盈,然后祈祷你在戒毒所和监狱的下半生能早点抵达尽头。” - 走出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谭子安去下榻的地方洗了个澡。 见曾竑时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扔掉了,他穿着浴袍坐在床上,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半年未曾联络的电话。 铃声响了十几秒,对面接起来。 “谭子安……?”康昱的声音低哑不清,语气十分无奈:“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几点?” “曾竑我找到了,明天会在国内落地,我希望你让他在监狱里过得难受一点。” “……”沉默几秒后,康昱揉着眉心道,“你也说了那是监狱,谭大公子,我哪来这么大能耐?” “能找来黑道搞砸我们两个的订婚宴,轮到监狱就没人了吗,康总?” 康昱再一次无语凝噎,须臾道:“好吧,我尽量。” 话题至此中断,谭子安等了一阵子,康昱没有开口。他不得不佩服康昱真沉得住气,只得率先发问:“所以康昱,你陪我过家家酒玩了这么久,图什么?” “参加相亲宴接近我,跟我订婚,又自导自演搞砸订婚,半年来帮我在国内查一切关于李茗的事宜……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谭大少爷的人情,千金难买,难道不值得我图谋吗?” 和他订婚是在帮他报复游孝和谭常延;搞砸婚礼是在自作主张地帮他验证游孝有多爱他,并且,他可不想把下半生砸进谭家这个漩涡里;而报复曾竑,从来都不只是谭子安一个人的诉求。 曾竑想动康昊,注定了康家会与他不死不休。 谭子安:“康昱,图谋人情的前提是有求于我。” “嗯,我确实有求于你。” “说。” 康昱轻轻叹了口气,隔着电波传过来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康昊,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蠢是蠢了点,但是真心重视你,也好好地忏悔过了。你纡尊降贵跟他和个好,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 那天,谭子安没给康昱任何回复就挂断了电话,康昊的消息和动作倒是够快。谭子安处理完欧洲的事,刚回到美国的家里,他立刻单枪匹马地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谭子安让他进了门,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康昊的道歉。 此后康昊开始尝尝出现在谭子安面前——聂灵均主办的聚会,聂灵均介绍的餐厅,聂灵均拉他去的酒吧。 谭子安对他始终冷冰冰的,却从未制止过聂灵均为他们制造偶遇的行为。 在康昊频繁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之后的第一个冬天,谭子安终于开始逐渐接受康昊。 慢慢地,他们会一起出去喝酒,一起打麻将,也会在难得的假期里组成四五人的小分队一同去湖泊边露营。 对康昊来说,这样的现状已经很好了。谭子安面对他时的谈笑发自真心,他也能毫无顾忌地在谭子安面前耍宝。他的负罪感随着时间在一点一点被冲淡,等到谭子安终于重新找到幸福的那天,或许他就真的可以放下往事。 尽管他仍然怀念高中时,他能够单独去谭子安家做客,得到他最大程度迁就包容的那个夏天。 在旧金山迎接第三个冬天时,谭子安想,其实时光并不怎么难捱。 它远不像小时候数着变大的身高数字时那么漫长,也没有那些少年时所料想的轰轰烈烈的情节。 事实上,时间往往在平淡和忙碌中过去,而这种流逝带来的改变总是要比人对自我的认识归纳来得快。 例如,谭子安常常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早已习惯美国郊外的空旷,习惯出现在任何场合的玉米和三明治,以及总是一头撞晕在他卧室窗户上的笨蛋鸽子。 也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不再责怪康昊;不再过敏一般地躲避蓝宝石、游戏机、蓝色卫衣等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元素;当人们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时,他也不会再面容僵硬,而是自然地微笑着说,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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