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终有一天,他将不会再想起二十岁以前,他曾经有过一段多么刻骨铭心,渴望着能一生一世的爱情。 每每想到这里,谭子安都会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真的会忘记吗? 这个三年没有,下一个三年呢? 他想也许是不会的。 当假设来到下下个,下下下个,谭子安却当真没了把握。 他不知道忘记算好事还是坏事,却不由得为此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来得比遗忘更快。
第60章 生天 天花板陌生而洁白,灯光均匀而明亮。他的四肢被铁链拴在床的四角,只能通过脖子转动来观察四周的状况。 这里是一家医院。 准确的来说,是精神病院。 游孝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星期,大部分时间被锁在床上,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的一个小时,护士会解开锁链,放他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医院的生活循规蹈矩,严格按照时间表进行。活动、三餐、看电视、睡觉,以及从护士带来的推进他血管的药剂。 那个药游孝见过,以前去疗养院探望时,医生曾拜托他帮忙控制住游庆,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药剂推进游庆的身体。 游庆的药剂量是他的三倍,看来谭常延还是心慈手软,觉得小的疯得不如大的厉害。 同样的生活持续到一个月后,游孝的意识开始时不时地出现混沌。锁链解开后,他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足是可以活动的。 护士告诉他,有人前来探访他。 探访者掩人耳目,地点安排地极其隐蔽,游孝到了地方,才得知来人的身份是什么。 陆利。 其实谭子安的认知没错,陆利对待游孝确实如师亦如父。所以他才会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找到被关押在精神病院的游孝,并打通层层关节,胆大包天地瞒着谭常延来见他。 陆利告诉他,谭子安已经出国了。谭常延不曾向任何人交代游孝的去向,有次徐叔实在忍不住问起,谭常延只说游庆病情恶化,游孝带着他去别的地方控制病情。两周后,徐叔就被辞退了。 这个理由骗过了许多人,徐叔直到被辞退前都在将信将疑。但陆利知道这不是真相。游孝失踪的前一天还在黑拳和他对擂,怎么可能顾得上游庆? 谭常延瞒过了所有人,想除掉游孝的心思显而易见。如今陆利的出现,对于游孝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 “谭常延想让我变成疯子,”他问,“我该怎么办?” 精神病有一定的概率遗传,游庆已经因为大脑病变而濒临死亡,游孝在他去世后成为精神病再顺理成章 过。 陆利亲手转移了游庆,以游庆在医院的状态来看,留给游孝的时间所剩无几。少则几个月,至多半年,游孝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这里的病人。 “帮我换药,”陆利仍在沉思,游孝一把抓住他的手,恳请道,“师父,我会装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谭常延想功成身退,他不会多过问这种肮脏事,只要瞒过了他,下面不成问题。” 陆利与游孝对视,堪堪满二十的年轻人眼底是炽烈的火,腾烧出生的意志,足以燃尽中年人全部的瞻前顾后。 在早已严重倾斜的天平此端,游孝再次加上一个不小的砝码:“求您,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少爷。” 谭子安或许永远也猜不到他是个多么讨人喜欢又惹人心疼的孩子,又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俘获了多少民心。除去李嫂徐叔忠诚而老实的爱,有太多不够浓烈至直抒胸臆的爱意不曾被他看见,偏偏游孝阴险狡诈,会告诉谭子安的,唯有自己在世界上最爱他。 陆利没有当场给游孝肯定的答复。 一周后,游孝开始频繁地表现出暴力、嘶吼和胡言乱语的现象。护士不再用铁链锁着他,改成温和一些的束缚带,因为他发病时的挣扎会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在他比较正常一点的时候,护士会带他去活动室和其他患者交流。极少数情况下,游孝和他们聊得很好,更多的时候,游孝只是一语不发,或者一言不合就把活动室其他病人都打得鼻青脸肿。 又过了三个月,游孝再一次被关起来。他不知道在哪儿染上了肺结核,加之暴力倾向严重,精神病院不得不找了特殊人员来照看他,防止他跑出去传染给别人。 游孝有近十年的练武底子,扛过肺结核不是什么难事,但那是对于正常的他来说。他现在疯了,不肯配合治疗不说,还会殴打医护人员。谭常延顾虑深重,精神类的药物从未给他断过,这些在另一层面上影响了肺结核的治疗,又或许,谭常延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他治好。 他确实没想过杀游孝,但如今游孝自己倒霉,他又何必大费干戈找名医来替他保命。 后患无穷,不如一了百了。 患病后短短的两个月内,游孝的身体每况愈下,曾经结实健美的肌肉掉了个干净。他的暴力倾向不再对医护人员造成任何困扰,哪怕是普通的一个年轻女护士,都能成功按住他给他绑上束缚带。 缠绵病榻的最后几天,李嫂和徐叔来看过他。没有人看见他这幅样子能忍住眼泪,更没人敢告诉他,他付出一切去全力救治的父亲,游庆,已经去世的消息。 游孝的故事经谭常延之口对外界补充完整:携父亲求医问药的途中意外感染肺结核,又因庸医误诊病情恶化至难以挽回,多么不幸的一生。 游孝“死”在谭子安离开中国后的第一年零八个月又十六天。 - 游孝又一次被藏了起来,只不过藏他的人不再是谭常延,甚至也不是陆利。 陆利不可能有门路把他送进黑道的领地,更没有那个财力,砸钱包下半年的医疗团队,帮他彻底治愈肺结核。 游孝有幸目睹过那些黑道的训练,包抄、阻隔、打砸的手法眼熟无比,瞬间就让他回想起闯入康昱和谭子安订婚现场的那群歹徒。 如此说来,这帮人还真是帮了他。 两次。 装疯和养病的日子寂寞万分,游孝只有谭子安这一个爱好,可谭子安人远在重洋之外,他无法通过经验去幻想谭子安每一天会做什么,只好反反复复地回忆过去。 有关谭子安的记忆,大部分都被他保留得很好——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和他在一起以后的——美好的回忆被翻得残破不堪后,游孝又饮鸩止渴地思念起被谭常延抓走后的谭子安。 那时他被关在不到二十平方的小黑屋里,房间的墙上装满了显示器,十五个屏幕昼夜不息地播放着谭子安房间里的摄像头。 他几乎不眠不休地看,眼睁睁地看着谭子安消瘦、呕吐、昏迷……他承认那是谭常延对他做过最成功的报复,他很快就低头认输,答应谭常延自己会帮助他让谭子安死心。 终于,他又见到了活生生的谭子安。 就算在恢复,谭子安还是瘦了好多,精气神也差,连骂人的语气都不及以往高傲,空虚的身体里掩藏着无能为力的气急败坏。 那时他想,他的小少爷不应当这样受苦,不能够这样受苦。游孝死不足惜,谭子安必须得骄傲地,漂亮地,高昂着头颅活下去。 可谭子安说什么?谭子安说要放下一切跟他走。 一瞬间,十五张屏幕上昼夜轮播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恍惚间,那十五个形销骨立的谭子安齐齐转过头来看向他,他们拥抱他,亲吻他,缠缠绵绵地在他耳边说:“游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然后火焰顷刻燎原,不消片刻,十五个谭子安的骸骨全在大火里被燃烧个干净。 穿过谭子安骸骨化作的灰烬,他看见谭常延拿着火把,嘴唇一张一合地对他说:“看看你。” 游孝低下头,瞧见自己的手里,赫然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 幻觉层层褪去,现实里的他对谭子安说:“去和别人结婚,我依然会来找你。” 这段及其后的故事太过惨烈,游孝把它们藏在甘美的记忆里,极偶尔才调出来播放一次。即使如此,他仍然回忆了不下百次,身体才彻底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游孝已经“死了”,他没法通过合法的渠道前往美国。 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只援手,真真让游孝感到始料未及。 是蔡管家。 他给游孝带来了假的身份证明、机票、几叠美金和写着谭子安学校及住址的纸条。 蔡管家说,别大惊小怪,陆利三年前就找上我要我帮你,不然仅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先生面前瞒天过海。 蔡管家又说,我不喜欢你,更不支持你和少爷在一起,可我不能放任先生一错再错。 游孝收下东西,问:“究竟是对先生太过忠心,还是原来你才是最疼少爷的人?” “我为先生工作了三十年,”蔡管家道,“其中有二十年,少爷管我叫蔡叔叔。” 游孝闻言,低头笑了。 看吧,他就说没有人会不宠爱谭子安。
第61章 枪伤 门铃是在午夜响起来的,寻仇似的,一声接一声响个没完。 “哪儿来的傻逼?”谭子安骂骂咧咧从被窝里坐起来,用手机把门铃静音,倒头躺下继续睡。 那傻逼开始砸门。 他这独栋,没法指望邻居会出来帮他赶人,半夜出去跟疯子对骂又实在有辱斯文,谭子安气呼呼的,找出两个耳塞带上。 快要重新睡着的时候,警报响了。 谭子安起床时的心情不是用操你妈这么简单的程度副词就可以形容的。 他披上睡袍出去,关掉警报,打开门内外的通讯装置,没看清外面的人是谁,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傻逼,别来吵我睡觉,谭常延死了也明天再来跟我说,再动门我杀了你。” 骂完后,周遭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游孝异常沙哑的嗓音不期而然地响起:“子安,让我进去。” 谭子安木在原地,好半天,脑子里没能浮现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直到理智夺回僵硬的身体的控制权,他像逃命一样地关掉视频,留下音频对着门外吼:“滚。” 砰的一声巨响,肉体碰撞金属板的声音过后,刺耳的警报声再次被触发。 谭子安赶紧打开视频。 游孝正在撞门,不要命一样,发了疯一样地冲过来,一次接一次。凭他的体力,估计能撞上个一天一夜,明天他俩不是在警察局,就是在当地的社会新闻上。 “住手!”眼看游孝又一次摆好蓄力的姿态,谭子安呵停他,“门坏了,你这辈子别想见我。” 闻言,游孝停下动作,抬起头,凝视着摄像头说:“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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