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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夏佐那双棕色的眸子猛地睁大，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嗫嚅着说：“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你在骗我！” “我从不说谎。” 夏佐猛地站起，扑向安德里亚斯，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谁投降了？谁投降了？！” “法国，法兰西，贝当。” “不！” 夏佐涌出了两道泪，他恨恨地看向安德里亚斯，爆发出一阵怒吼，挥拳便朝他的脸砸去。这一拳他忍了好久，为了里昂，为了菲奥妮，为了乔伊，为了炸弹机……为了他的法兰西！ 安德里亚斯没有避开这一拳，然而夏佐眼中的怒火和悲愤也唤醒了他心中的仇恨，他几乎是一把就将夏佐从自己身上摘了下去，将他狠狠摔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后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他也忍了好久了，忍到快要忘掉他的卡斯特林号，他的猎手号和灰鹰号，他那一千多名舰员的生命都是葬送在夏佐的手上。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成为朋友，他们是敌人！是永远的敌人！ 夏佐拼命挣扎着，反抗着，不少拳头也落在安德里亚斯身上，两人都是毫不留情，宣泄着愤怒和悲伤，直到外面守卫的舰员冲进船舱将两人拉开。 安德里亚斯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夏佐。他早已被血污糊满了脸，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含对自己的仇恨。 “上校，要不让我们来帮您教训教训他？”一个舰员说道。 安德里亚斯转身，冰冷的眼神差点把那舰员冻僵，“除了我，有谁动他，军法处置。” “是！长官！”舰员打了个寒颤。 “叫医疗兵过来，好好医治他。”安德里亚斯扔下这一句话，走出了船舱。刚走几步，脚步便踉跄起来，上校赶紧撑住墙壁稳住身体，右手捂住了心脏。露出一抹苦笑，上校想，一定是大西洋汹涌的海浪让自己难以平复身形。 可是，心痛却很分明。他不想和他是敌人，却不得不是敌人。战争的残酷便在于此，一切都是那么身不由己。
第11章 Chapter 11 === 海浪汹涌，这一日，大西洋上刮起了猛烈的狂风。海因茨号巡洋舰庞大的身躯在无边的海洋上就像只可怜的虫子，舰艏高高昂起，又猛地栽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拍得粉碎。舰内，经过良好训练的舰员们自然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猛烈的风浪，他们就如往常一样进行着巡逻和日常工作，对海面上数十米的波涛全不在意。 安德里亚斯站在自己的船舱内，端着杯咖啡，咖啡几乎漫溢，但在剧烈起伏的船内居然没有撒出来一滴。轻抿一口，郁结在心中的愁绪让他皱起眉头。两天了，他没有去见夏佐，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想起夏佐在岛上未愈的伤势，上校后悔那天拳头上不加控制的力度。 喝完这杯咖啡，上校决定去见他。也许这个念头有些痴心妄想，但想来想去，这是他们唯一不用兵戎相见的办法——劝夏佐归顺贝当政府，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 他站在关押夏佐的船舱外，从窗户里看进去，夏佐背对着门，静静躺在床上。他看起来很安静，面朝舷窗，仿佛在看海。镇定片刻，上校命舰员开门。只是他径直来到夏佐身边，夏佐也没有任何动静。安德里亚斯有些疑惑，身旁的一个舰员小声在他耳边说：“他晕船晕得厉害。” 安德里亚斯点头，命舰员出去。是他考虑不周，这种风浪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难以承受，就是常年出海的海员也会感到不舒服，何况是从未经过海事训练的夏佐。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静待片刻，夏佐依旧一动不动。 “夏佐？”安德里亚斯轻唤他：“里尔克少校？” 安德里亚斯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他站起身，将夏佐扳了过来。他看到少校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高烧而烧得通红，眉头紧拧，闭着的眼眸似乎因为噩梦而翕动着，嘴里也在喃喃着一些不清不楚的话。他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滚烫从手心传来，上校的心顿时一惊。 “医疗兵呢？为什么没有好好治疗？”安德里亚斯冲出去，说：“快，叫医疗兵过来，有多少叫多少，我要他在一天之内好起来！” “是，长官。”左侧舰员飞奔而去。 安德里亚斯懊恼地抚住额头，又走进船舱将夏佐轻轻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他端起一杯清水，轻声说：“夏佐，喝点水，你生病了。” 夏佐昏昏沉沉，根本听不清楚上校在说什么。他只感到一股冰凉流淌到滚烫的喉咙里，浇灭他体内的烧灼感。然而那道冰凉刺激了他因为晕船而极为敏感的胃，他顿时一阵翻涌，便将胃里本就残余不多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另一名舰员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那名战俘吐了欣策上校一身。他惊恐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向船舱，因为欣策上校的表情似乎想要杀人。 完了，他想，这个法国帅哥完了。 静待片刻，他所想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悄然转过头，见上校虽然黑着脸，但依旧扶着那名战俘，用雪白的手帕擦着他因为呕吐而弄脏的脸。舰员差点惊掉下巴，他仿佛看见欣策上校身后凭空出现一道光环，长出一对洁白的翅膀。 妈的他，他真像天使啊……然而下一秒安德里亚斯望向他的冰冷目光让这名舰员的微笑僵在脸上，他呆滞片刻，然后叫道：“上校，医疗兵来了！” 谢天谢地，医疗兵来得太及时了！ 安德里亚斯站起身，走到门口，说：“给我准备一套衣服，我下午会再来，到时我希望看见他已经退烧，里尔克少校是我非常重要的战俘。” “是，长官！”舰员行礼，心惊胆战地看着上校离去。 —— 下午，上校再次来到夏佐船舱，他仍旧躺在床上，但烧已褪去，苍白的脸上晕着浅浅的红。依旧紧闭双眼，只是眉头舒展开来，沉在祥和宁静的睡眠中。就像在木屋的床上时，他睡时有如孩童般的纯真。 安德里亚斯坐在了他的身边，沉默地看着他。这一次，他没有叫他。他喜欢看他这副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本圣经，这是今天中午他从随舰牧师那里拿来的。安德里亚斯安静地在夏佐身边翻阅圣经，在看到那一段经文时，他停了下来。 “他必像日出的晨光，如无云的清晨，雨后的晴光，使地发出嫩草。”——《撒母耳记下23》 这字眼仿佛有力量，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上校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苍白的少校，正微微翕动着如扇般的睫毛。 心间似乎有什么在勃然生长，连成一片，在风中摇摇晃晃，散发盎然的生机。 安德里亚斯出了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眼睛。指尖接触的一刹那，夏佐褐色眸子兀地睁开。 上校一愣，悻悻地收回了手。 “你在生病。”上校声音平静：“想要吃什么吗？” 夏佐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望向舷窗：“不用。” 海浪汹涌，军舰起伏在海面之上，注视着窗外，摇晃感更加强烈，夏佐方才镇定下的恶心又从胃间上涌，他皱了皱眉，猛地坐起身呕吐，却因为胃里空空荡荡，只能无助的干呕。安德里亚斯连忙扶住了他，将他搂在怀里，轻抚他的背。 “不要碰我！”夏佐拍开他的手，因为干呕而剧烈咳嗽，发红的眼角还挂着泪，脆弱倔强，就像躲避宙斯的欧罗巴。上校并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抗拒，而是再度端来一杯水，说：“毕竟身体健康才能对抗我，不是吗？” 夏佐不语，安德里亚斯坐下身，搂住夏佐将水杯递到他嘴前。夏佐看了一眼上校，挣脱开后从他手里抢过水杯，可就在他刚喂到嘴边时，舰船剧烈起伏，他根本坐不稳，水到嘴边却一滴都没喝进去，全洒在了身上。 “你看，我就说你不听话。”上校从他手里接过水杯，说：“不要以为我喜欢喂你，只是淡水在海上很宝贵，我不想浪费资源。” “那么便不要给我喝。”夏佐再度躺下，闭上眼睛，只是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他的确很渴，身体已在脱水边缘。上校无奈摇头，耐着性子再给他倒了一杯水。安德里亚斯想，自己还没这么照顾过一个人，对方居然半分不领情。 “里尔克少校，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安德里亚斯将夏佐直接扯进怀里，命令道：“张嘴。” 夏佐咬了咬牙，最终不再挣扎，老实张开嘴。清水入喉，他痛苦的表情终于得到舒缓。他就像啜饮美酒般喝到了最后一滴，还不忘舔了舔亮晶晶的嘴唇。这不经意的动作让安德里亚斯头皮发麻，他懊恼地移开了目光。 “你也不愿意喂我，何必勉强？”夏佐注意到了上校不悦的神色，“总之，你想知道的我给不了你。” 安德里亚斯沉默片刻，将手中的圣经放到了他的枕边。 “我想知道的已经留在了浮尼岛，而现在，我们都需要它，里尔克少校。没有绝对正确的立场，也没有绝对正确的行为，我们都需要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忏悔。” “这些话说给你们党卫军听更加合适。” “你知道一艘战列巡洋舰上有多少人吗？” “……” “有800到1600人。如果那一切都是你一人所为的话，你手上的鲜血要比任何一个党卫军要多。” 安德里亚斯依旧平静，他极力忍住自己声线的颤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卡斯特林号。 夏佐咬紧下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千多人啊……就那样沉入了大西洋，在这冰冷而汹涌的大西洋下，他们的灵魂会得到安息吗？ “莱斯顿·冯·曼施坦因是我的挚友，他为救我而死，就像菲奥妮为了救你而死。里尔克少校，战争无情而残酷，既然我们曾建立起友谊，我希望我们可以不用再伤害彼此。至少，像你这样的人，手上不该再继续沾染鲜血，哪怕是你所仇恨的德国人的血。”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毕业于圣西尔军校。”安德里亚斯观察了他一眼，说：“这几天我调查过你，你和贝当有一些渊源。” 夏佐转过头来，看向安德里亚斯：“你想要我投降？” 上校低垂眼眸：“或许可以说，归顺，你没有选择，夏佐，不然你会死。” 夏佐冷笑一声：“我早该死了，不是你不让我死吗？” “是，我不想要你死，因为你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安德里亚斯很诚恳。 “哈……是吗？那如果我投降了，还会赢得你的尊敬吗？欣策上校？” “如果是你。”安德里亚斯声音轻柔：“会。” 夏佐微微一愣，表情变得嘲讽起来：“那如果是你，你在战死和投降之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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