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始终觉得自己心口有些闷闷地疼。他问过医生,也做过很多次检查,既往病史显示他曾患过心肌梗塞,但由于抢救及时加上梗死的面积较小,所以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的结果都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最后医生归结于心肌梗塞的后遗症,但他并不信。 因为不止是身体会有心疼的症状,精神上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种空,让他浑身难受,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陷入梦魇。在那些无法醒来的梦境里,有个人热烈地吻过他,又颤抖着拒绝他,那个人说爱他,又很怕他,明明每次快要将人拥入怀中了,却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只留下阵阵哭声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时纵从来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连他的身形都很模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方是个男人。奇怪的是,自己对这个男人感觉很好,但又充满遗憾,总觉得有些东西闷在心底,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想破了脑袋都没用。而每次从梦中醒来,他的心就会更痛几分。 关于消失的那部分记忆,老爷子和韩景亦的口径都很一致,说是那年父亲意外身亡,母亲忧思过度跟着去了,所以自己就被老爷子接回了时家。说他能力出众,太过投入工作,操劳之下患了精神障碍,之后被老爷子送到国外接受了半年的治疗,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里面,唯一没提到的,就是那个反复出现在梦中的男人。时纵问过不止一次,老爷子和韩景亦都表示没有这个人,还说梦本就是没有根据的东西,让他别想那么多,不利于病情的康复。 这一切听起来,自己还真应该对老爷子感激涕零。一开始时纵也是真的心存感激,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看得极其重要。可后来,老爷子所表现出来的言行让他看不出一丝亲人之间该有的情义,反而全是冷漠的利用。对老爷子来说,自己与一台冰冷的机器没有任何区别。 呵,想来也是可笑。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忍了他两年。两年的监视,活像坐牢。 周末下午,正是车辆进城的高峰期,马路上很快就堵死了。时纵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随意瞥着车窗外的绿化带和来往的行人。 他指尖摩挲着左手手背上一圈整齐的咬痕,这个,会是他留下的吗? 时纵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给他答案。既然自己患病之前一直在国内生活,那回国之后一定会有迹可循。 正当他想得出神之际,一个纤瘦身影映入眼帘。 树荫下的人行道内,漂亮的青年缓步徐行,午后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到他精致的眉眼上,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情。他明明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衣,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冰清玉洁矜贵不凡的气质。 时纵心脏停了一秒,然后开始猛烈跳动。 是他! 正当他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拥堵的车流终于疏通,开始动了起来。 司机刚起步就听得时纵大喝一声,“停车!” 韩景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冲下了车。 时纵疯了一样扒着来往身穿白衬衣的路人,可惜,都不是他。 刚才他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他就是能够确定反复出现在梦中看不清容貌的人就是刚刚那个男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忘了那个人,可身体似乎还记得。所以当他心跳加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定了。 韩景亦追上来,扶住时纵的双臂,“先生,您怎么了?” “放开!”时纵一把甩开他。 韩景亦连忙缩回手,跟在他身后焦急道,“先生在找什么?我可以帮您。” 时纵没有说话,仍旧沿着这条路疯狂扒着来往的行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穿着白衬衣的人,直到戴着金丝圆镜的儒雅男人立在了他的面前。 “表哥提前回国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时遇笑意温和地看着有些狼狈的时纵。 “让开。”时纵低吼。 “表哥这是在找谁?”时遇双手插兜,纹丝未动。 时纵一把推开他,接着寻人。可没走几步,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在车上完全被那个人吸引,忽视了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是对着身旁西装革履的男人展露的。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只晃了一眼,没注意细看,但那身形看着倒是和时遇差不多。 时纵转身,冷棕的眸子锁住时遇,“你怎么在这儿?” 时遇勾唇,“恰好路过。” “一个人?” “一个人。” 时纵有些失落,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这来往的人穿西装的也不少,不一定就是时遇。怪只怪自己当时满眼都是那个人,根本没注意他旁边的男人长什么样。 “韩秘书,表哥的病情是不是还没稳定?”时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韩景亦,看似关心的话语听起来却像极了嘲讽。 “二少爷,先生只是…” “时遇,你最好是没骗我。”时纵打断韩景亦,抬腿走向时遇,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停住,“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时纵对时遇一向没什么好感,明明就是跟自己不对付,还非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和时遇比起来,他反倒挺欣赏时野明目张胆跟自己作对的坦然。 “表哥都是要订婚的人了,戾气这么重,不太好吧?”金丝圆镜下波澜不惊的眼眸对上时纵狠厉的目光。 “二少爷。”一道沙哑又恭敬的中年男声自两人身侧响起,随后又朝着时纵道,“表少爷,老先生有请。” “杨管家,你来得正好,表哥似乎有些不太舒服,麻烦你带他回去好好看看医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虽是和管家说着话,但时遇一直与时纵对视,目光从未移开过一瞬。直到话音落下,他才适时抽身,转身离开。 看着时遇远去的身影,时纵压下心中的火气,冷冷道,“老爷子的消息可真灵通。” “表少爷说的哪里话,老先生一向挂念您。您在国外的两年,他没少担心,如今回国了,自然是时刻都想与您亲近。” “是吗?”时纵冷哼一声,瞥着眼前微微垂首的杨管家,“那我可得好好在他老人家身边尽尽孝了。” 另一边,上了出租车的时遇,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到时纵的时候,要不是自己动作快,找借口让司机将连岁送走,差点就让他找到了人。 这条人行道的尽头有一座音乐公园,今天是自己向连岁表白的日子,本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等连岁走进自己布置的惊喜之中,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时纵。看他虽然失忆,但对连岁还是这副疯狂的样子,时遇就觉得万幸。这要是再晚一步,一切真的难以想象。 虽知道连岁很大概率不会回到时纵身边,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也必须要杜绝。因为在这场和时纵的角逐里,他输不起。 几年前,他已经在暴雨中失去过连岁一次。很痛,他真的不想再有下一次。 “师傅,我赶时间,麻烦快一点。” 来不及了,只能直接去餐厅。 算算时间,此时连岁应该已经被司机送到温斯顿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了,这本是最后一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直接上了。 时遇隔着西装外套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笑意。
第45章 对不起 温斯顿酒店顶层。 空荡的旋转餐厅内, 只有连岁一位客人。小提琴手正在演奏,声调优雅缓和, 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般, 涤荡人心。连岁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绝美的夕阳。 看着这一轮红日悬在叠翠的连绵峰峦间,他有些恍神,记忆里医院那个美好的傍晚仿佛也是如此, 如血的残阳下, 是熠熠生机。夕阳西下, 是结束, 也是新的开始。 可曾经向往新生的两个人, 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这两年, 连岁时常会想起那个傍晚,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站在住院部顶楼, 朝他扬起鲜血淋漓的手腕, 笑着问他酷不酷。那个心存善念的青年,如果没有被仇恨裹挟, 想来会一直是自己爱慕的模样吧。 可惜, 事与愿违。 不过,这样也挺好, 无爱一身轻。 “抱歉, 我来晚了。” 时遇在连岁对面坐下,将他拉回了神。 连岁微微一笑,“没事, 也没有等多久。你刚刚说有急事, 都处理好了吗?” “小事,已经处理好了。”时遇温声道, “想吃什么?点吧。” “每次都是我点菜,这次换你点吧。”连岁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两年,每次他来找自己,不管是在路边小摊还是私人酒馆,又或者是豪华餐厅,都是自己点菜。说实话,和他吃了这么多次饭,都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每次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次次如此,也太不礼貌了吧。 时遇当然不会知道连岁的这些想法,他点开桌面上的点餐系统,连岁喜欢吃的每一道菜他都熟记于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所有他爱吃的菜通通点了一遍。 以至于菜品被服务生端上桌的时候,连岁心理压力不自觉地增大。本想让他点他喜欢的,这下倒好,比自己点的还离谱。 看着满桌的精致佳肴,连岁有些无从下手,“这会不会太多了点?我们就两个人,也吃不完啊。” 时遇替他夹菜,柔声道,“我没想这些,只是看到了你看吃的,就都点了一遍。” 看似随意的回答,却让连岁越发不自在。虽然时遇以前在泉山别墅时就一直对自己很好,可自己总是这样接受他的好,未免显得太不懂分寸了。 连岁抿唇看着满桌的名贵菜肴,又想了想自己卡上的余额,心一横,“那这次,我们AA吧。” 时遇眉心一凝,掏出手机,点开桌面点单系统的结账选项,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看着他这流畅的动作,连岁终于忍不住了,“时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礼尚往来。你每次都这样,我…” 时遇收起手机,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你不用有压力,一顿饭而已,没事的。” 连岁眉心紧蹙,有些着急,“有事。无功不受禄,我不能一直接受你的好。” “连岁,”时遇轻声唤着他,金丝圆镜下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眸逐渐爱意汹涌,“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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