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轰然坠入江中的那一刻,时纵惊惧之余,看见了路面的轮胎印,有一道几乎与他车子重叠的轨迹,没有任何刹车的痕迹,在悬崖边骤然消失。 时纵双目失焦,颤抖着手,拨通了警方的电话。 * 搜救和打捞工作持续了半个月,除了捞上来的两辆车,其他什么都没有。衣物,鞋子,任何有关连岁的东西都没有。 连岁失踪了。 警方告知时纵,连岁很有可能已经被江流卷走,至于卷到了哪个流域,这个没法判断。只能顺江而下尽力打捞,但劝他做好心理准备,连岁极大可能已经死亡。 时纵已经半个月没合眼了,搜救队走后,他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江边吹着冷风。 一贯往后梳起的利落黑发,此刻全部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无神低垂的眉眼,黑衬衫开了三颗扣子,满身泥泞,形容憔悴。 “时先生,我爱您。”冷风呼啸而过,少年柔柔的嗓音似乎携风而来。 时纵慌忙抬头,向来凌厉幽沉的棕眸,此刻猩红空洞毫无锋芒。他带着期待环顾四周,可周遭寂静无声,除了江水潺潺,连一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连岁没死,他是逃了。 只有有计划的逃跑,才会选择特定的时间。 时纵想,他如果要寻死,这两个月来有很多机会,自己早就没限制他了,他随便支开保镖和佣人就能达到目的,何必要等到那个天色朦胧的早晨? 那个自己醉得不省人事的早晨。 时纵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如果不是自己喝那么多酒,连岁根本就不会有机会。 自从那次从明湾回来,连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时纵想,他没猜错,都是假象,都是连岁装的! 他的目的就是麻痹自己,然后寻找机会逃离自己。说什么爱?不过是求生的工具罢了!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当了真!信了他的鬼话! 可他是当年那个给他温暖和希望的小男孩啊,那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他怎么会… 但人总是会长大的,会变的。 何况他还是连衡的儿子,自己折磨了他这么久,踩碎他的尊严,摧毁他的梦想,伤害他的亲人,凌虐他的身体,是个人也不会爱这样的自己吧?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变化心存疑虑,甚至还担心他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特地从国外请来心理专家替他做咨询。现在看来真是无比讽刺,连岁没有病,有病的是自己! 时纵越想越生气,自己在这江边和搜救队一起打捞了他半个月,整日整夜担心得要死,仿佛心都要被碾碎了一般,可连岁呢?指不定早就逃到什么地方又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了。而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荒唐至极! 细细想来,连岁这两个月做了很多以前从没做过的事,学了很多以前从没碰过的东西。健身,游泳,学车,… 呵,真是做足了准备。 不过是仇人的儿子,死了便死了!但要是活着,他时纵就算是把整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人,带回来,好好惩罚!让他也体会体会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带有玄蛇纹身的大手插入额间凌乱的湿发,往后捋了捋,露出凌厉的眉眼,让时纵即使在黑夜里,也锋芒毕露危险万分。 * 一月后,警方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打捞工作,而时纵派人国内国外四处搜寻连岁,一旦找到,直接绑回来! 这些日子,时纵过得很潇洒,多年来忙于工作和报仇,从没有现在这样流连在夜场和酒店里惬意。 连岁算什么? 不过是他的一条狗! 只要他高兴,他可以养一别墅的狗! 何必对他念念不忘?那副身子,也不过如此!这些水嫩的男模,哪个不比他会来事? 时纵坐在豪华卡座,一杯又一杯地将烈酒灌入喉中,身旁围着一圈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男人。 “哟,时总,今晚点谁啊?”酒吧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话习惯性地捻起兰花指,走路扭扭捏捏媚态尽显。 时纵靠着沙发,吸了一口烟,然后朝凑上来的酒吧老板脸上缓缓吐着烟雾,“全、要。” “好嘞!您等着,我这就去安排,麻溜儿地将人都送过去!”老板笑嘻嘻地起身,扭着腰肢把一群妖艳男人带离卡座。 安南市无人不知时代集团的掌权人时纵,英年丧妻,消沉了半个月就开始频繁出入风月场。果然,全城艳羡的豪门婚姻也不过如此,连家一倒,连岁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出去逍遥快活。 那场如今还令人记忆犹新的世纪婚礼,此刻却犹如昙花一现,鲜少再被人提及。 曾经有管不住嘴的,在时纵面前提了连岁一句,第二天一早就宣布破产。后来,连岁成了时纵的禁忌,无人敢提。连带着跟连岁有关的一切,都噤若寒蝉。 时纵掐灭烟蒂,慵懒地从沙发里起身,没走两步,一个身穿纯白运动服的男人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连岁! 时纵疯了一样拨开躁动的人群,在震耳的音浪里搜寻着刚刚一晃而过又淹没在人海里的纤瘦身影。 可他找遍了酒吧的每一个角落,直至散了场,也没再见着那个穿着纯白运动服的男人。 不可能! 如果连岁还在安南市,他不可能找不到人! 酒吧门口的冷风,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原本还有些朦胧的醉意,此刻彻底消散。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他今天就不该回泉山别墅。每次一回去,总感觉满屋子都是连岁,出现这种幻觉也很正常。 自从那夜时纵从江边回来后,就不住泉山别墅了,酒店和夜场成了他的家。一开始他也不想这样,可没有连岁的日子,他必须要用别的东西去填满那些空缺的时间,不然他会疯的。有些习惯和依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骨子里。要想拔除,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抽筋换骨脱一层皮,是无法连根拔起的。 可即使他已经躲到了没有连岁的酒店里,也会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甚至不止一次半夜里让人送会画画的年轻男人过来。 时纵坐上车,司机老刘心领神会地朝着酒店的方向驶去。他打开车窗,盛夏里凌晨五点的风却犹如凛冬一样刺骨寒凉。 等他回到酒店总统套房的时候,十几个长相清秀身材纤细的年轻男人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等着被他挑选。 时纵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时,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搔首弄姿,希望自己能第一个被选中。可时纵脑子里那个白色身影始终挥之不去,面对这些货色,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甚至看着眼前这些男人,每个人都顶着与连岁有着或多或少相似度的脸,他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将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烦躁地窝在沙发里,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这间没有连岁任何气息和生活痕迹的房间,竟然也开始出现了连岁的身影。 漂亮少年系着白色花边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他坐在餐桌对面陪着自己乖巧用餐的样子,他褪去衣物在屋顶的无边泳池游泳的样子,他沐浴着金色晨曦在草坪花园里修剪花枝的样子,他坐在开满紫藤的花架下安静看书的样子,他笑意温柔地替自己打领带的样子,以及…他在自己身下极尽取悦娇哼承欢的样子… 快要燃尽的香烟,突然从骨节分明的指尖掉落下来,烟蒂很快就将平整的黑色西裤烫了个洞,大腿上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痛感,时纵仿佛没知觉似的,用大拇指摁灭火花,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及想起连岁时心口隐痛的千万分之一。 时纵滑开手机,拨通电话,嗓音低哑至极,“送个人过来。老规矩。” 电话挂断后,时纵将手机随手一扔,走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他闭上双眼,任这冰冷的水兜头浇下,锋利硬朗的轮廓在此刻尽显憔悴。脑海里,漂亮干净的少年,美眸澄澈嗓音柔柔,一开始亲昵地叫着他时纵,后来…淡漠疏离地叫着他时先生。 “时纵,我爱你。” “我愿意。” “嫁给你,我很幸福。” “时先生,我怎么可能恨您呢?您是我等了八年,跪了七天,才求来的爱人…” “时先生,我爱您。此生,无悔。” … 时纵红着眼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两声温柔的敲门声。声音很小很小,如果不留心,压根听不见。 以往送来的人,都会给他一张房卡,直接进来就行了,这次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时纵裹着浴巾,一边用毛巾烦躁地擦着湿发,一边朝门口懒懒走去。 房门打开,穿着纯白运动服的年轻男人背着画包,低垂着头,乌发柔柔地贴在脑袋上,“时先生。”他声音很轻,轻到时纵压根没听到。 连岁… 时纵烦躁的眸光仿佛被抚慰了一般,瞬间柔和了许多,但他的心脏却开始猛烈跳动起来。毛巾掉落在地,时纵一把扼住眼前男人的咽喉,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精致的眉眼,樱粉的唇瓣,瓷白的肌肤,绝美的下颚线,像极了连岁。 可他不是! 冷棕的眸子微眯,时纵目光突然凛冽起来,“谁让你这么穿的?”他嗓音低沉喑哑。 “我…我平时…就这么穿的。”年轻男人似乎很怕他,目光躲闪,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脱了。” “什么…” “别让我说第二遍。”时纵眸色狠厉,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 年轻男人被吓坏了,忍着难受的窒息之感,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泪流满面。 见他终于不着寸缕,时纵松开手,关上房门朝里走,“过来。” 年轻男人捡起掉在脚边的画包,战战兢兢地跟上。 “叫什么名字?” “陆燃…” “知道怎么做吗?” “知…知道。” “开始吧。”时纵随意地窝在沙发里,单手撑着头,冷冷地瞥着他。 陆燃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从画包里拿出画架画板等绘画工具,然后开始作画。 时纵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看见了连岁漂亮的眉眼。 片刻之后,一幅时纵窝在沙发里慵懒抽烟的油画就完成了。 “时先生,您看看…可以吗?”陆燃小心挪动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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