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纵被他的声音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随意一瞥,然后从茶几上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扔给他,“今天到此为止,你走吧。” 陆燃捡起地上的银行卡,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走到门口时,又捡起地上的衣物穿好。 他打开房门,顿住脚步,双手紧紧捏着画包背带,犹豫再三后转身朝屋内的时纵小声道,“时先生,我时间充裕,您可以随时叫…” “滚。” 一声低吼吓得陆燃心下一惊,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酒店走廊内,他取下画包拎在手上,回眸盯着房门,笑意盈盈。
第30章 我想死 靠着在无数替身的身上寻找一丝连岁的影子过活, 这样的日子,时纵只坚持了半年就崩溃了。 抽烟喝酒不管用, 沉溺夜场不管用, 找和连岁相似的人陪着自己也不管用。他原以为连岁不过是自己复仇的目标之一,从始至终都当他是个趁手的玩意儿,高兴了就对他轻点儿,不高兴了就狠狠地辱虐。即使后来知道了他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 除了胸口有些闷, 闷得醉了一场之外, 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 人逃了就逃了, 能抓回来当然好, 要是实在抓不到, 等自己气消了也无关紧要吧?尽管自己经常会不自觉地想起连岁, 胸口也会时常隐隐作痛, 但他仍旧坚信只是自己身边突然没了人不习惯。毕竟一条狗而已, 这世上哪里没有狗? 直到某一天,不论他身处何地, 眼前总是能看见连岁的身影, 看到那些跟连岁相似的面孔,不仅没法抚慰自己的情绪, 反而越来越暴躁, 甚至失控。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连岁了。而连岁的离开,造就了他可悲又可笑的爱而不得。他用了这么多年才从黑暗里爬出来, 如今又重新坠入了地狱。 关于连岁, 国内国外都翻了个遍,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一无所获。可能人就是这样,以往对方日夜在身边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感觉,甚至不屑一顾,一旦失去才会幡然醒悟,发现对方竟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后来,时纵回到了泉山别墅。 碎裂的《落日》之下还藏着一幅画,这幅画里,大榕树下的长椅不再空空荡荡,而是一个男人紧紧拥着一个男孩,男人手腕上缠着的不是纱布,而是一条生机勃勃的常春藤。 他们的眼里都有光,充满了生的希望。 时纵请了无数知名画家,才将真正的《落日》勉强复原,他将画作挂在了连岁的卧室。而他自己,也住进了那间满是回忆的房间。 过上了备受折磨的日子。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白雪山盛开的季节,时纵站在连岁车子失事的悬崖边,望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江水,浸香的山风吹起他额前没有打理的微长乱发,一双冷棕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锋芒,胡茬满脸,好似连岁失踪的这一年里他苍老了几十岁。 明明是暮春时节,初夏即将来临,可这风里似乎藏了刀子,风起,他只一瞬就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好疼。 最近,越来越疼了。 以往只是心口时常疼痛,如今浑身上下都疼,睡着了疼,醒来也疼,连呼吸…都疼。 时纵有些身形不稳,他捂着胸口缓缓蹲了下去。 “我就知道您在这里。”身后传来雀跃的声音。 时纵没有搭理,空洞的眸子依旧望着潺潺的江水。 见时纵没反应,陆燃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柔声道,“时先生,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时纵猛然起身,一把扼住陆燃的喉咙,将人推至悬崖边,他面色狠厉,眸色冰冷,“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离我这么近?” 脚下的碎石飞溅出去,无声跌落悬崖,陆燃被吓坏了,两腿直打颤,“时…时先生,我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看着陆燃顶着一张酷似连岁的脸,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厌恶至极,一把将人甩到一旁。 陆燃重重跌倒在地,惊魂未定之际,听见了时纵冷然的声音,“把妆卸了,以后不必再来了。” 他惊愕回头,只看见时纵渐渐远去的形销骨立的身影。 这一年的时间里,陆燃拿起画笔,推掉无数通告,甚至连戏也不拍了,作为娱乐圈的当红流量小生,肯为时纵做到这个地步,可谓是真的用心了。 奈何时纵的心门紧闭,即使他隔三差五就来泉山别墅作画,也无法亲近时纵半分,刚才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过也好。 陆燃撑起身子,望着时纵离去的方向。他想,时纵早已不去风月场,全安南市的人都知道他如今一门心思满世界寻他的漂亮娇妻,似乎是越来越想念失踪的连岁了。 没关系,时纵越想,自己就越有机会,最好是想得发了狂,他才能趁机爬上床。只要与时纵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以后在娱乐圈还不横着走?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不都得来跪着求他? 呵。想到这里,陆燃不禁冷笑一声。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一眼悬崖下的江水,轻轻勾起的唇角,笑得越发诡异起来。 ——连岁,你最好不是失踪,是死了才好呢。 * 时纵步行回到泉山别墅时,天已黑尽。见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佣人们便只能将早早备好的丰盛晚餐全撤下去。 自从夫人失踪后,先生用餐的时间都是混乱的,时常一天一顿,酒倒是没少喝。眼看着先生一天比一天消瘦,整个人也颓然了许多,甚至都没精力跟他们发火,大家都知道他如今是在自我折磨。可没有一个人敢多嘴,毕竟谁也不想自讨苦吃。 正当餐桌上的饭菜撤下一半的时候,走到二层的时纵突然返回一层的餐厅,沉声开口,“别撤了,你们吃吧。” 一众佣人瞬间愣住,纷纷僵在原地,不敢乱动。见他们这副畏惧的模样,时纵又冷冷地补了一句,“岁岁以前不是很喜欢跟你们一起吃饭吗?他让你们吃你们就吃,我的话不好使?” 闻言,众人吓得手忙脚乱地添了碗筷,战战兢兢地坐在餐椅上吃了起来。 时纵看着餐桌上热闹的场景,仿佛连岁仍旧坐在他们中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习惯了。 这种幻觉经常会出现,时纵早就不当真了。 他神色失落地转身,回到了二层的房间。打开灯,一尘不染的《落日》泛着柔柔的光晕。 时纵缓缓走过去,抬手抚上长椅上的男孩。 ——如果,我没有回来复仇,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痛了?又或者,当初在医院没有遇见你,我们就能做个纯粹的仇敌。 他闭上干涩得有些疼痛的双眼。 ——岁岁,我越来越想你了。 再次睁开眼时,泪水不受控地从他瘦削的脸颊滑落。 ——你回来好不好?我快撑不下去了。 时纵机械地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朝床边走去。 他蜷缩在连岁睡过的位置,红着眼看着墙上的巨幅画作,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判断错了。连岁不是逃了,而是真的死了,不然怎么可能翻遍国内外都找不到人。 或许那就是一个意外,轮胎轨迹没有刹车的痕迹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刹车失灵,又或者他跟自己那天一样被漫山的白玫瑰所吸引,一时失神。毕竟他傻傻呆呆的,又刚拿到驾照,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车子就已经冲下了山崖。 意识到连岁已经死亡的那一刻,时纵痛极了。他拉过被子,蒙住头,第一次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落地窗外的圆月已经高悬。时纵缓缓掀开被子下床,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又跌跌撞撞的走向沙发,在大理石茶几上拿起烟盒,颤抖着手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泪水仍旧肆意流淌,他闭上眼窝在沙发里,点燃一支又一支的香烟。 凌晨五点,屋内烟雾缭绕,烟蒂洒落一地,冰冷的茶几上扔着六个空掉的烟盒。时纵抽完最后一支烟的时候,终于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命悬一线。 由于短期内吸入大量的尼古丁,引发血管痉挛,导致心肌梗塞。幸好抢救及时,加上心肌梗塞的部位在心脏的边缘,经过积极的溶栓治疗后,便缓解了症状。 自从差点猝死,在医院醒来以后,时纵就觉得自己不仅是心脏出了问题,连脑子也出了问题。 以往自己还能控制,如今只要一闲下来就会看见连岁,看见连岁不停地哭,不停地求自己放过他。以前这些让他很有快.感的画面,如今都化作了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用力剜着他的皮肉,让他日日夜夜饱受凌迟之苦。 这样的日子一度让他很崩溃,甚至精神都开始出现了问题,整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直到接受心理医生的指导后,才勉强活得像个人。 心理医生建议他搬出泉山别墅,远离一切跟连岁有关的地方,也别再留着有关连岁的东西,没了直接的刺激,病情才会有所好转。 时纵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依然住在泉山别墅,睡在连岁的卧室,时常看着墙上的《落日》发呆,也总会坐在草坪花园里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看着这色彩调和的姹紫嫣红。 转眼间,距离连岁失踪已经三年了,时代集团不仅稳居安南市龙头企业的位置,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时纵成为仅次于时怀振的商业巨鳄,他一手缔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成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彼时,所有人都对这位大人物又敬又怕,再也没有那些关于他不配的声音出现。 可他,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心理咨询室内,时纵第一次在医生面前崩溃。 “我想死。” “真的。” “活着太难了。” “只要一刀划下去,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身体里的血液逐渐流尽,会有多疼。” “我可以肯定,会比现在好受得多。” “我真的疼怕了。” “身上到处都疼,疼到了骨子里。” “我睡不着,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好累。” “不想坚持了。” “我好想他。” “想见他。”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 … “算了,别治了。” “我得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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