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抿了抿唇,想着就两步而已,还隔这么远呢,他应该逮不住自己。便轻轻地小小地,朝时纵挪了两步。 “真乖。”时纵松开捂住的手腕,他将染血的左手举起来,“看见了吗?我都说了,我跟你一样,也想死。但我这个人有点穷讲究,不会选择这么难看的方式。” 时纵拆掉手腕的纱布,将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在男孩面前,“你看看我这个,酷不酷?” 男孩别过目光,他不敢看,太多血了,好吓人啊!他只是这些年越来越想妈妈了,想去找她,不想流血的。 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只带血的大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快速将他拉下了楼。 夕阳余辉下,大榕树底的长椅上,男孩小心翼翼地替时纵包扎着伤口,时纵看着他轻颤的睫羽和正在吹气的小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自从父母去世后,再也没人这样温柔地待过他。 “你为什么想死?”时纵问。 男孩没有看他,仍旧仔细地一圈一圈缠着纱布,“因为小时候爷爷跟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虽然见不到了,但他会永远发光。前几天,爷爷也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我爸爸很忙,没时间陪我。孤单的感觉太难受了,我想,不如我也变成一颗星星吧,这样就能和妈妈还有爷爷永远在一起了。” “可我知道,人死了根本不会变成星星,”男孩抬眸,漂亮干净的黑眸噙满了晶莹的泪水,“我就是突然,突然…好想他们…” 时纵一把揽过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起码你还有爸爸,比我幸运多了。” “那大哥哥,你想死,是因为没有家人了吗?”埋在时纵胸膛里的男孩声音含糊。 “嗯。我,一无所有。” 片刻的沉默之后,男孩再次开口。 “大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叫《最后一片叶子》。” “好。” “琼珊在冬日里患了严重的肺炎,她整日躺在床上绝望地看着窗外那株缠绕在空墙上的老常春藤。藤上的叶子快掉光了,而琼珊每天就靠着数那仅剩的几片叶子过活。她说,等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她也就去了。” “风雪夜过后,琼珊想,那片叶子肯定掉了吧。然而,经历了一晚上的风霜雨雪,干枯的枝条上还挂着一片边缘发黄的藤叶。又过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琼珊发现那片藤叶仍旧稳稳地挂在那里。” “后来琼珊病愈,楼下一位老人却死于肺炎。再后来,人们发现了一盏灯,几支散落的画笔,一把挪动过的梯子,还有一块抹了绿色和黄色颜料的调色板。” “原来,那片永不凋零的老藤叶,是一位画家一生的杰作,是他在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的那个风雪夜,爬上了梯子,将它画在墙上的。” 男孩从时纵怀里挣脱出来,仰头冲他灿然一笑,“大哥哥,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吗?” 时纵摇头。 男孩双手拉住时纵的衣领,他凑到俯下身来的时纵耳边,稚嫩的嗓音柔和如春日暖风,“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尽管身处困境生活艰辛,人性的真善美,会赋予我们一种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会让我们努力改变现状,不断向前,去追求美好的明天…” 后面男孩还说了些什么,时纵记不得了。他只记得,那天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却温暖了彼此,都暗自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傍晚的一轮红日照亮了时纵黑暗的人生,夕阳很美,怀里的男孩也是。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活着,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后来,在他出院的时候偶然从护士那里听到了连岁也在这家医院的消息。他疯了一般冲进住院部找人,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原来,那个给他温暖和希望的漂亮男孩,就是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连岁。 时纵一直恨连岁,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狼狈逃命的时候,仇人的儿子却过着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的优越生活!凭什么?连岁凭什么! 连衡这么宝贝他这个儿子,那时纵就要亲手毁了他!就像当初,连衡亲手毁掉父亲和自己一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才叫公平。 “时先生,”看着丢魂失魄滑坐在地上的时纵,连岁走到他跟前蹲下,晃了晃手,“时先生,您想起来了吗?” 见他仍旧双眼无神目光呆滞,连岁便起身朝他恭敬行了一礼,“时先生,锅里还煲着汤,我就先回厨房了。今天喝山药芙蓉汤,我见您最近胃口不好,这汤有健脾胃的效果,待会您多喝点儿。”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回到厨房的连岁,终于忍不住趴在水槽边吐了起来。 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孕反还是没有消失,不过比之前好多了。也不知是孕反的原因,还是对时纵本能地厌恶,让他这次呕吐的时间格外地长,且感觉整个胃都快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了一样。 以往他孕反时都是极力忍着,等到时纵不在的时候才敢去卫生间吐,且每次孕吐都严格控制时间,尽量防止被别墅内的佣人发现。所以这两个月来,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规律。 虽然时纵确实让他挺厌恶的,但应该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连岁缓了好半天才从水槽里抬起头来,他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草坪花园,想起了昨晚时纵让他尝试的新姿势。 难道是那个姿势伤到了肚子里的宝宝?虽然最近时纵稍稍有些克制,但在床上时纵向来疯狂,对他极狠,肯定是动作太猛,加上位置的原因,才导致今早他起床洗澡的时候,发现后面有血迹。虽然流血不多,但是他如今怀着孕,身体的任何异常情况都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连岁拧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漱了漱口,然后快步去了卫生间。 他反锁房门,脱下裤子,用纸巾一擦,殷红的血迹湿了一小团。 连岁将染血的纸巾紧紧攥在手心,眸色坚定决绝。 不能再等了,计划必须提前。 * 入夜,时纵满身酒气地推开连岁的房门。佯装睡着的他,缩在被子里紧紧攥着拳。 时纵似乎喝了很多酒,黑夜里,他踉踉跄跄地摸到床边,将被子里软软的人儿捞出来,抱进了主卧。 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纤瘦的少年紧紧圈在怀里,如珍似宝地在他眉心落上柔柔一吻。 清冷的月光从巨型落地窗洒进来,床上侧躺着的两人,似乎睡得都很安稳。 翌日。 天还未亮,连岁小心翼翼地从时纵怀里挣脱出来,“时先生,时先生…”他轻唤几声,毫无反应。 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连岁下床,环顾四周,屋内摆设简单到显得有些空荡。这是他第二次进主卧。回想第一次踏进这间房,被时纵拖出去绑在床头作画,受尽凌虐。 这屈辱的生活,是时候彻底结束了。 他搬来凳子,取下墙上的《落日》,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啪—— 画作从二楼坠下,碎裂的炸响惊动了别墅内的所有人,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时纵,其他人全都聚在一楼乱成了一锅粥。 毕竟那画作一向是先生的宝贝,据说价值十个亿,谁也不敢怠慢,纷纷七嘴八舌地一边小心收拾,一边询问是哪个不要命的失了手。 连岁拿着车钥匙,面色如常地走下旋梯。 朦胧夜色里,下山的路蜿蜒盘旋,连岁的车速却非常快。泉山山脚下就是南江下游,汛期未至,水流平缓。 驾车坠江,这个计划在脑海中实施了无数次,模拟的次数多了,仿佛自己真就坠了无数次江,从无比害怕到习以为常,如今真到了这一刻,连岁竟没有一丝恐惧,反而觉得异常兴奋。 车速越来越快,望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连岁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紧紧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 柔和的晨曦破晓而出,车子从半山腰冲了出来,完美的抛物线被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车内的连岁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长睫轻扑,笑意粲然。 属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轰—— 车子猛然坠入江中,很快就沉了下去。金黄的晨光洒在江面,碎金浮动,巨浪逐渐平静,淹没了连岁的爱恨与决绝,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山林江河都重新归于寂静,漫山遍野的白雪山已然盛放,冰清玉洁不染纤尘,一如当初连岁身着纯白高定嫁给时纵的那天一样。 * 时纵被噩梦惊醒,猛然坐起来,捏着疼痛的眉心。别墅内的佣人向来怕他,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如今楼下嘈杂的声音让他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他暴躁地打开房门,正要发火,就看见楼下碎裂的巨幅画作。 宿醉的迷蒙瞬间清醒,时纵这才想起刚刚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那个蜷缩着的娇小身影。他几步冲进卧室,看着被挪动到墙边的凳子,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顿了几秒后,又惊慌地冲进隔壁连岁的房间,没人。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时纵步伐虚浮地跑遍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没有找到连岁,又仿佛连岁的身影无处不在。 时纵有些失控,他开始害怕,害怕噩梦里满身是血的连岁,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等着被他发现。 但很快,时纵就恢复了理智,车库里少了那辆黑色宾利,连岁是逃了。 想到这里,时纵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起码人没事。可没等他发觉自己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把人抓回来时,将将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因为他此刻正在担心刚刚拿到驾照的连岁,开这蜿蜒的山路会不会有危险。 来不及细想,时纵就带着所有人下山寻人。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车窗全开,猛烈的山风灌入车内,冰冷,芬芳。 时纵这才微微顿了顿搜寻连岁的目光,发现了道路两旁竞相绽放的娇花,原来是当初自己为连岁种下的白雪山开了。 漫山雪白,真美。 一如冰清玉洁的连岁一样。 时纵有片刻失神,眼看着车子驶进前方急弯,在快要冲下悬崖的那一瞬,他惊慌回神迅速转动方向盘,轮胎与路面发出一阵剧烈刺耳的摩擦声后,突然没了动静。 后边追上来的车辆紧急刹车,众人纷纷匆忙下车,赶在一半悬空的劳斯莱斯掉下去之前,将时纵从里面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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