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曲博松迎了上去, “段总他没事吧?” 池野蔫蔫的,摇了摇头, “陪我去外面抽根烟吧。” 四月份的宁城, 空气里已经带了丝暖意,池野坐在医院外的石凳上,手里的烟点燃后只吸了一口, 晾在那几乎被风吹到了尾。 段泽燃刚刚的意思该是想让他走, 池野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可段泽燃在怕什么?或是在逃避什么?就算连意识都不算清醒的情况下,依旧不想让他陪在身边。 池野再拿起烟,放到唇边才瞧见只剩了截烟蒂。 曲博松又递过去一根,池野摆摆手没接。 “医生不是已经说脱离危险了吗?”曲博松看他人一直魂不守舍, “你也别多想,去酒店好好休息一晚,今晚我留在医院等消息。” 池野觉得自己这几天精神确实太过紧绷, 人都是木的。 段泽燃突然住院,病危通知书接连下了三次, 他的确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 “段总或许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也别多想。” 池野点点头,“那今晚就辛苦你了,正好晚上公司有个视频会。” “行,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之后的几天几乎都是池野和曲博松换班留在医院,秦伯倒是每天跑过来送饭,中间商易安也来探望过一次。 只是,ICU病房他们谁也没再进去过,每次有医生或护士出来,池野都会问问情况怎么样,主治医生说前天拔了引流管,要是没什么反复的话,应该最近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本来是个挺让人高兴的事,可小护士却告诉他们,段泽燃虽然最近体征稳定了下来,但是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 第二天医生就让他们办理病房转接手续,私人医院流程没那么复杂,不到半小时,段泽燃已经被安顿到单人病房里。 虽然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还在不停运作,但脱离了ICU的环境,总归让人心里上轻松不少。 池野办手续回来,就看到曲博松和秦伯都围在病床前。 “醒了?”他手里还攥着一沓收费单据,说话都不敢大声。 “没。”曲博松摇头。 秦伯听池野回来,忙偷偷偏过头去抹眼泪。 护士进来交代了些日常照料的注意事项,还嘱咐家属没事多和病人聊天说话,能让病人尽快恢复。 段泽燃转回普通病房的前几天状态一直不太好,每天清醒的时间超不过半小时,即便睁开眼也很难与人互动交流。 医生说应该是术后反应,脑CT显示还有些水肿,消除后能有好转。 医院里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池野处理完几封邮件,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一点,刚太专心,竟没注意到时间。 他忙去打来些水,池野每晚都会给段泽燃擦脸,再用热毛巾敷敷手,一天下来输液量太大,到晚上段泽燃手背小臂就会有些浮肿。 “今天有点晚了。”池野边用毛巾给段泽燃擦脸,边自言自语道:“新产品最近进展得很顺利,你猜现在到哪一步了?” “包装设计。”他自问自答,语调还挺轻快,“设计这种事,你就不用参与了,毕竟你瞧得上眼的,只有黑白灰。” 池野洗了洗毛巾又握住段泽燃的手,细细擦起来,“今天张医生说给换了种药,感觉你手没昨天那么肿了。” 他放下右手,刚抓起左手,段泽燃的手指就轻轻勾了下。 他忙转过头去,段泽燃正睁眼瞧着他。 池野嘴角勾起露出个笑,“醒了?是不是我说话声太大,吵到你了?” 大多数时候,池野和段泽燃说什么,他基本不会有反应,人虽然醒了,一般都是醒几分钟就又闭上眼。 可今天段泽燃一直盯着池野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池野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是段泽燃转入普通病房后第一次和他有互动,“是不是觉得哪不舒服?” 他尽量把话说得慢些、清楚些,只见段泽燃轻轻张了张嘴,惨白的唇翕动几下。 “你要说什么?”池野一双眼紧紧盯在那薄唇上,生怕错过段泽燃说的每一个字。 段泽燃的手在池野手指上握了握,力道很轻。 池野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生怕段泽燃像上次一样,他看了眼监护仪,好在各项指标都还算平稳。 “带我走。”他的唇又动几下,池野这次很清楚地分辨出这三个字。 “很快我们就能走了。”池野回握住他的手,很瘦,瘦到几乎只剩皮包骨,“等你好了,我们就走。” 段泽燃摇了摇头,他眼中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现在。” “现在还不行,”池野坐在床边,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等你好了,很快的。” 段泽燃眉头皱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痛苦。 呼吸机一下下鼓动着肺部,监护仪用“滴滴”声显示自己在二十四小时不停运作。 段泽燃唇微微张了张,最后只用口型告诉池野三个字,“不治了。” “不治哪行?” 池野这几天几乎在病房里寸步不离,他看到护士过来从气管切口吸痰时段泽燃条件反射般地身体抽搐,换药时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有根本无法支配身体的无奈。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放弃,他绝不能同意。 之前他们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可那时候段泽燃的状态和现在天壤之别,那时池野觉得还离他很远,可现在一切就摆在眼前。 “这世上就没你留恋的东西了吗?”池野牢牢抓着他的手,“以前你一个人,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有我陪着你,别再说这种话好吗?” 段泽燃的手慢慢卸掉了力气,本就睁得不大的眼,此时已紧紧闭住。 就像刚刚那些对话不曾发生过一样,又像是攒足了力气,来告诉池野他最终的决定。 因为之后三天里,段泽燃一次都没再醒过来。 池野慌了,他甚至觉得三天前的夜里不过是一场梦,但这几天段泽燃的状态越来越来差。 池野找主治医生聊过很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医生的救治和病人的意志几乎各占一半因素,医生再怎么用药、用仪器,病人自己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最终结果都不会太好。 现在段泽燃属于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的状态,他从这次发病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深夜,池野躺在陪护床上,旁边的仪器依旧亮着,他已经熟悉这种有规律的“滴滴”声,但今晚却说什么也睡不着。 他这个人,遇到事总是喜欢先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当年母亲离开,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惹母亲不开心了,所以她才不想要自己。 七年前段泽燃提出离婚,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案子间接导致段氏集团破产,所以段泽燃才想划清界限。 又比如今天,池野脑中反复出现在镜湖上滑冰的情景。 要是当时他再小心些,要是当时他没扑过去,要是当时段泽燃没摔那一跤,是不是他就不会脑出血?就不会导致胸部以下丧失知觉?更不会说出想放弃的话? 自责压得池野没办法呼吸,可一味自责却救不了段泽燃。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叫来曲博松,说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既然曲博松说,七年前段泽燃是靠对他的一份执念坚持下来的,那如今段泽燃也不该放下这段感情。 池野回到家里翻了好一阵,终于把压在箱底,这么多年他没敢再看的东西又翻了出来。 再返回医院时,已经是中午,曲博松正用鼻饲管给段泽燃喂午饭。 “小曲,你有事就先回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够了。”池野接过注射器,最近连鼻饲量也在减少,只要稍微多一点就会出现反流。 曲博松正好下午有个会,看池野回来,便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池野一边慢慢推注射器,一边在段泽燃耳边说道:“你记不记得以前偷偷做过什么事?” 他从怀里掏出本灰色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池野看着照片上的字,念道:“他镜头里的我,我镜头里的他。” 池野又向后翻了几页,是那次新文发布会时的照片,段泽燃笔锋刚劲,他看着那行字读道:“红色很配他,也很像他。” 段泽燃眉头皱了皱。 池野继续一页一页读,本子里还是以照片为主,每一页写的字都很简短,没一会池野就读道了最后一页,“每个第一次都值得纪念,他说,这是第一次送花。” 池野再抬起头时,段泽燃正静静看向他,那目光并不算清明,还带着些尚未聚焦的涣散。 池野合上笔记本,把本子放到段泽燃眼前,“一直都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偷拍了那么多我的照片?我都不知道。” 段泽燃看着灰色的皮质封皮,缓缓抬手在上面摸了摸,一遍遍慢慢重复着:我的,我的。 “知道是你的。”池野翻开笔记本,一张张照片在段泽燃眼前翻过,“还有印象吗?” 段泽燃点头。 没想到这个方法还真起到些作用,池野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你最喜欢哪张?” 段泽燃虽然手还能动,但并不灵活,翻页的事压根做不来。 池野又慢慢从最后一张往前翻,翻到其中一张时,他按住了那一页。 照片依旧是池野的背影,他穿着过脚腕的靴子,上身一件机车夹克,头发半挽在脑后,一身黑色,手里却拿着束白色的小雏菊。 “你喜欢这张?”池野低声问了句。 段泽燃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话,眼眶是红的,一瞬不瞬盯着那张照片,眼中尽是留恋与不舍。 池野在这一刻也动了情,人果然还是抗不过回忆,他凑到段泽燃耳边,“别担心,我们能回到以前的那一天,但前提是,你也不要放弃。”
第65章 段泽燃最近一直像被困在又沉又黑的梦里, 他没办法挣扎,动不了也喊不出,周围更是没有半点光亮, 一切就像他现在的人生, 毫无希望。 胃里一阵暖意, 还有鼻腔和咽喉很强的异物感,段泽燃没忍住干呕了下。 耳边又是池野的声音,还有他手忙脚乱打翻东西的响动。 段泽燃努力想睁开眼看看, 可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 “护工阿姨说要等一会才能来。”池野的声音在右边, “我先帮你擦擦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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