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燃挣扎着想醒过来,可却一动也不能动。 这种状况最近经常出现, 周围的声音他都能听到,别人做什么他也都能感受得到, 但就是醒不过来, 也睁不开眼。 好像一个清醒着的灵魂,被硬塞进一具已经死了的身体里。 池野总在他耳边说不要放弃,可这一声声鼓励却像一把把扎在他心上的刀, 根本由不得他自己。 段泽燃心里清楚, 他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没办法再回到从前了,未来的日子能给身边人带来的只有拖累。 池野那么年轻,那么优秀, 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不该为自己这样耽误下去。 毕竟连段泽燃自己都看不到希望和未来,又怎么能让池野往这万丈深渊里跳? 身子被费力地推着侧了过去, 段泽燃忽然觉得呼吸畅快很多,他又用力睁了睁眼, 有明亮的光透进来。 “你醒了?”每次池野都会这样问,每次语调里都是同样的欣喜。 段泽燃眼前还是白花花一片,他分得清声音就在耳边,可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池野。 在他眼里,池野总是笑着的,浅珀色眸子亮晶晶弯成月牙,比身后的阳光还灿烂。 “今天午饭稍微给你喂多了点,有没有觉得难受?” 段泽燃看着他,摇了下头。 池野显然心情不错,“那我给你擦擦身子,现在太阳好,屋子里也热,正合适。” 段泽燃又摇了摇头,伸手去拉池野手腕。 “不想擦身子?为什么?”池野坐在床边椅子上,深棕色发丝在阳光里蓬松又柔软,显出股少年气质。 段泽燃还是发不出声音,有时只简单说几个字池野也要猜好半天,他拉住池野手腕,只是又摇了摇头。 他心里明白,池野没必要为自己做这些,更不想看到池野做这些。 屋门被轻轻敲响几下,小护士推着车进门,“我们来给病人做个例行检查。” “哦,好的。”池野拍拍段泽燃手背,起身让开位置。 医院每天都会有护士过来测体温,给伤口消毒换药,今天护士用听诊器听了好一会,转头对池野道:“病人肺部有痰鸣音,需要吸一下痰。” 池野点头,但不自觉眉头却皱了起来。 段泽燃看护士在做准备工作,池野站在她身后显得有些紧张。 他叫了池野几声,可池野的目光始终盯在长长的吸痰管上。 小护士拔下呼吸机,段泽燃瞬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即使张开嘴吸气,空气也没办法进到肺里,窒息感立刻席卷而来。 带着负压的细管从气管切开处快速伸了进去,而后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拔出时喉咙里的异物感像提在胃里的绳索,段泽燃忍不住一阵阵干呕,加上十几秒的窒息,让他头也跟着发晕。 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胃里和喉头不可控制地涌上一股暖流,顺着嘴和鼻腔溢了出去。 护士开始手忙脚乱地拔出管子再插上呼吸机,肺部被充起那一瞬,段泽燃觉得眼前黑了半片。 “护士,他还在吐,怎么办?”池野慌乱的声音在一阵嘈杂中传进耳朵里,段泽燃刚就想让池野去外面等,可池野没看见。 护士匆忙中回了句:“稍微把病人扶起来些。” 段泽燃想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但他压根没有力气,做什么都显得是徒劳。 护士急忙跑去叫医生,医生带着六七个人来到病房,一大群人在床边围了一圈,看主治医生如何操作。 而段泽燃就躺在那滩污垢里,衣服、身上甚至脸上都是呕吐物,池野紧紧扶着他的肩膀。 卧病在床的人不配有自尊,在活着和尊严面前,没人会在乎一个不能自理的人的尊严。 终于连在身上的仪器都恢复了正常,医生带着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池野精神依旧紧绷着,牢牢攥着段泽燃的肩膀没撒手。 护工阿姨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我刚过来就听护士说又吐了?” 池野身子一抖,像才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 “哟,床单、被罩、枕头、衣服看来都得换。”阿姨嘴上说着,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里还是藏不住有些嫌弃。 段泽燃动了动肩膀,反手去拉池野。 “好了,没事了。”池野转身坐到他对面,脸上是费力掩饰出的笑容,“刚吓坏我了。” 池野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却被段泽燃抢了过去,笨拙地按在脸上用力擦着。 “我去打点水,帮你换身衣服再好好擦下脸和身子。” 段泽燃摇头,拽住池野的衣服不让他起身,“不用你,你到外面去等。” 池野眉头皱了下,却又很快换成温和的笑脸,“那哪行啊?别人扒你衣服我不放心。” 他说着,就把段泽燃扶着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段泽燃用手推了好几次池野胳膊,嘴里一直不断重复着:“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从他们当初决定结婚起,段泽燃就暗暗给自己立下个不能破的规矩,无论以后自己变得怎么样,绝对不能让池野因为他而改变原有的生活。 七年前的不辞而别他一直闭口不提,虽然心里对池野有愧,但他并不后悔那么去做。 而此时此刻,正发生在他身上的,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我求你。”段泽燃用力推了池野一把,他本就坐不住,一用力人就侧着向床下栽倒过去。 “小心!”好在池野一把将人揽了回来。 这么多天,段泽燃只要清醒时对池野就是抗拒的,从在ICU开始,到转回病房后还是一样。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池野红着眼眶,是压抑到无法再压抑的隐忍。 段泽燃心揪得发疼,眼前是他一直想要护着的人,可怎么就越做越错? 他不停摇着头,“你什么都别做,别管我也别理我行吗?我求你。” “为什么?”池野质问一声,满脸无奈。 “我看不得你为我做这些。”段泽燃又去拨池野的手,“我自己来。” 池野点点头,干脆放他躺在床上。 段泽燃脾气倔,而且他心里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池野从始至终一直不理解段泽燃为什么要这样,包括七年前病重后的不辞而别。 段泽燃手指还没那么灵活,躺下到现在连第一颗扣子在哪都没摸准。 “你怕拖累我,对吗?” 段泽燃勾在衣襟上的手停了动作,又抬眼看了下池野。 “你觉得,我为你做这些,你心里有愧?” 他们俩从没聊过这些,病痛就像段泽燃刻在身上的一道疤,碰不得揭不得。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七年后的重逢没让他有所改变,如今又要故伎重演,池野没办法继续配合他装聋作哑。 段泽燃点头,“我不想你原有的生活被我打乱。” 现在池野看他的唇语基本不用费太多力气,他皱了皱眉,“那你希望看到我怎么样?难道你躺在病床上,躺在ICU里,还让我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该干嘛去干吗?” “或者说,你认为七年前一纸离婚协议递给我,我签完名字,立刻就该转身去玩摩托泡吧?”池野长长呼出口气,“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段泽燃不停摇头,“不一样的……” 陪在一个常年缠绵病榻人的身边,心里要承受的压力,精神上受得折磨,远比什么情啊爱啊来得凶猛得多。 段泽燃不想自己心爱的人被磨尽所有耐心后被迫选择离开,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他体验这些。 他抬手拉了拉池野的衣袖,“我衣服脏,做这些事有护工呢,或者我让小曲再雇个人照顾我。” 池野眉头皱了下,显然对段泽燃的话并不认同。 现在他发不出声音,两人交流起来难免有些意思上的偏差。 “你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多依赖我一点能怎么样?”池野拉开段泽燃的手,帮他一颗颗解开扣子。 “我说那些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好好配合医生,快点恢复。”池野又扶着段泽燃坐起来,阿姨刚好拿来替换的枕头床单。 “先把每天的进食量提上去,鼻饲管就能撤掉,胃反流的情况自然会减少。”池野拽着段泽燃的衣袖,帮他把脏衣服脱了下去,又利索地换上件干净的。 上半截床单已经铺好,池野扶着他重新躺下。 段泽燃瞥见床头柜上都是鼻饲用的瓶瓶罐罐,虽然之前他清醒的时候不多,但话里话外还有池野给他换衣服时的熟练程度就能看出来,之前应该没少因为反流的事吐在床上。 池野帮忙抬起段泽燃的腿,他丝毫感觉也没有。 “另外,以后每天都要做上肢的康复训练,才能一点点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池野表情严肃,“虽然我知道清不清醒这事不由你,但医生说病人的意志力会直接影响预后。” 段泽燃看了眼一旁的呼吸机,又转回头看看自己几乎没什么知觉的身体。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很怕别人对自己抱有太大期望,尤其抱有期望的人,是你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段泽燃明白,池野说这些是想让他变得积极些,可现实状况摆在眼前,他想再回到之前的状态,哪是一朝一夕? 池野转身去了卫生间,段泽燃自己尝试着开始一颗一颗系衣服扣子。 没一会,池野拿着洗好的毛巾站在床前,“先别系上,我帮你擦擦身子。” 段泽燃摇头,用手攥住衣襟。 “又怎么了?”池野盯着他的动作,一脸无奈混杂着恼火,“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是我对自己的定位错了?还是你对我的定位错了?” 护工阿姨把替换下来脏床单收了出去,正巧曲博松进门,走过来就看到他们俩状态不对。 池野没再说什么,把洗干净的温毛巾转手递给了曲博松,“死活不让我帮他擦。” “我来。”曲博松用毛巾刚碰到段泽燃脸颊,他就偏头躲了下。 “今晚你留在这,让池野回去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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