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那时那么小,无助地蹲在角落痛哭,可他不想让女人受伤害,就提了扫帚扑向男人,可这种绵软无力的东西怎么能自卫?夏方志从夏荷手里拎夺起扫把,松开女人,扫帚直往他身上抽,骂得更凶:“一大一小,今天反了啊你们?!”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
夏荷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夏方志每年少回家。
另一个是女人可以多陪他。
夏方志回家的日子越少,他们的不幸就越少。
第一个愿望偶尔实现,夏方志有几年去了外地,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二个愿望,却在他8岁那年,化为泡影。
8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因为女人烧火煮饭失火,厨房顷刻间化为乌有。夏方志得知消息大老远赶回来,当着周围救火村民的面,把她殴打得倒地不起。
“你个败家东西!是不是要把家烧光?!周围人都说你最近神疯神疯,我看真的是!”
女人被周围人说神志不清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自去年开始,她经常夜里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四处游荡。夏荷不放心跟上她,却看她只是站在村口树下,手把着树干,朝远处看,不知在张望着什么。
月光如水流泻一地,女人的背影又瘦又孤寂。
家里失火的第二天,女人去河边洗衣服,夏荷在河边玩耍,小孩子追着蝴蝶慢慢前进,没发现脚下有处泥土又软又松,他一脚踩上去,整个人一下跌入水中。
女人听到他哭声,追上来,看到在水里挣扎的孩子。河流在动,眼看着孩子距离他越来越远,她伸手出去够不到了,情急下就跳进了河中。
夏荷快要失去知觉时,感到自己被托起,接着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上岸。
耳畔恍惚间听到一句话。
等他目光彻底清晰坐起时,看向河中,却见女人已经失了踪迹。
那天下午,女人自河中被捞起。
夏方志跪坐在女人身边,拧着鼻涕眼泪怒骂夏荷:“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此后午夜梦醒,夏荷脑海里总是涌起这句话。
“是你害死了她!!都是你!!”
梦里夏方志狰怒的脸、女人缓缓下沉的身体,以及耳畔响起的,来自女人最后的话。
是错觉吗?
她明明,不会说话。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疾病,名为失语症。患者长期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语言交流能力出现障碍。加之家暴对身体的伤害,内在与外在因素的叠加,才导致她的寡言、神志不清、间歇的错乱。
-
“是失语症吧……”
苏枕年对这样的疾病也略有了解。他本身也有心理疾病,时常也在关注与之有关的问题。
故事说到这里,夏荷情绪落到冰点。
可是阳光却那么明亮啊,此刻都那么柔和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我在想,是我害死了她。”
夏荷眼里落满了光:“如果那一次我不在河边,没有贪玩掉进水里,她也就不会因我而死。”
“不是的……”苏枕年否认。
夏荷摇摇头,一滴泪无声自脸颊流过:“如果我没有诞生,或许她还有机会离开那个村子,也不会被束缚在那里。”
夏荷:“是我害了她。”
“不,不怪你!”
苏枕年突然用力抱住他,声音有力而坚信:“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她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吗?”
苏枕年用力地看着他:“她给你的童年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这都是她想留给你的美好记忆。她不顾一切救你,一定也希望你能带着她的爱,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苏枕年的话如偈语叩击他的心灵。
是啊。
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好好活下去,这是她最后的期许啊。
他不会辜负她,他会好好活下去。
“谢谢你,小年。”夏荷回握住他的手。
抬眼而望,阳光明亮,树梢微晃。
这是属于现在的,美好的真实。
“我生日快到了。”苏枕年肩膀紧挨着他,手搭在他手臂上,“就在这个月的二十六号。你能送我一个礼物么?”
“好啊。”
夏荷手搭上他的,指尖轻轻摩挲。来自他的触感,温暖又真实:“我会送你一个,专属的礼物。”
树影斑驳,金芒一般,洒满他们周身。 ----
第38章 释怀
南阳市看守所,夏荷走过林荫道,树影间的阳光随着枝叶的晃动明明灭灭。
他仰头望着缝隙里透过的光,瞳仁里被染上微亮的色泽,那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将光线遮挡住。
一个小时前。
夏荷刚出现在铁窗对面,夏方志就暴躁如雷,像失控的兽类,面朝着他,恶狠狠威胁起来:“你等着!等我从这儿出来,没你好果子吃!”
“你这个不孝子!白眼儿狼!”
夏荷站在铁窗外,面无表情地任由他发疯。
夏方志咬牙切齿:“你收集的证据,不过是一些赌博斗殴的,关不了几年我就出来了!到时候你给我等着!”
夏荷没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以为,证据只有这些吗?”
夏荷举起手中一个透明的袋子。
袋子中装着一些纸页,一些照片,透过袋子,夏方志依稀看出里面人像照片的面孔,意识到那是什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你十几年前涉嫌买卖人口的证据。”
夏荷垂下手,冷冷看着他。
“不可能……那都十几年了,那么久了,你怎么有这些东西?!”夏方志不可置信,疯狂摇头。
确实如此,由于时间关系,这些证据他无从取得,原本也没有。
事实上,这些,来源于一个今日寄来的神秘包裹。
他当时签了字,派件员就离开了,他不记得近期有什么包裹要查收,回房间检查,发现包裹寄件人处,写了一个"之"字。
他拆看后,看到这些东西,再看寄件人,隐约推测出了个中缘由。
“我会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
夏荷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从容又平静。
铁窗里,夏方志发出狂笑,他指着夏荷,眼见威胁不成便打压:“你有什么资格把这些东西交出去?!啊?!当年要不是因为你,你妈也不会淹死!是你害死了他!”
“是你害死了她!”
……
过往梦魇再度浮现脑海。
夏荷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视线投向铁窗之后的夏方志,缓缓说:“你知道,她救我上岸时,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那是她第一次说话。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夏荷声音发颤发哑。
夏方志脸色发白:“不可能!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个疯子,是个哑巴,怎么可能说得出话?!”
夏荷目光别开,落于虚空,没看他,继续:“她最后说的是。她要走了。”
夏荷:“她说,让我好好活。”
-
时间倒退到那年的河边。
水面沉沉浮浮,夏荷被女人托着朝岸边去。
女人用尽力气将孩子托送上岸,阵阵哭声中,女人视线模糊一片,她还剩下几分力气,再努力地挣扎上游,就有生的希望。
日光明烈,照得她眩晕。
像极了那夜远方的月光。
这人间的光那么亮,可没有一分是属于她的。
于是,她探出去的、本可以求生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要走了。你好好儿话。”
混合着呛水的呼声,女人朝岸上的夏荷发出了最后的遗言。
这是她第一次发声,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河水吞没了孩子嚎啕的哭声,也葬送了他所有无忧的旧时年月。
-
“不!……不可能是这样。不!”夏方志用力抱住头。
“她一直都想离开,只不过因为我,才一直被困住。”夏荷看着魔怔般的他,突然发出阵阵冷笑,“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是你们!”
“不!不是我!不!”
夏荷说到这里已经声嘶:“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她走之后,我害怕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我本想努力维系我们之间的亲情,可你亲手把一切送进了地狱!”
“不……”夏方志捂住头痛哭。
夏荷不为所动,眸色森寒:“从今天开始,我会带着她的希望好好活,而你,就在这样的地方,一辈子忏悔下去吧。”
……
夏荷走出看守所大门,身体沉重,心口也随之传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慢慢蹲身下去,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站起来,继续前行。
林荫路传来蝉鸣,树木的缝隙间天空蔚蓝。
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跟在他身后多时。
他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他走过去。
车窗摇下,苏念之侧身对着他,看着前方的林荫:“上车吧。”
夏荷也没说什么,上了车。
车停在了静明街。
邂逅就位于停车位置的不远处,苏念之摇下车窗,远远地望向邂逅的方向。
他说:“小年的母亲,曾经也在相同的地方,开了一家花店。”
他永远记得初遇夏桑桑的那天。
红裙的女人坐在满是花的店门口,午后阳光慵懒,暖风熏得人醉。
女人罗扇轻晃,轻托着扇骨的手指纤纤如玉,扇面的繁花饶是再绮丽,都不及她姿色半分。
风过留痕,连阳光都沾染了香气,女人头发微卷,被光染亮的长发带着雾气般的朦胧感。
他那时正要去花店买束花。
女人见有客来,撩起眼,目光如羽般轻盈,在他目光中落下。
那一刻,他们彼此眼中,波光微动。
女人眼里,面前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逆着光端然站着,衬衣衬得他身姿挺拔,有种卓尔不凡的矜贵。
她突然想到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花店不开了,但花继续开。
不过是一眼的万年,他们彼此眼里的对方,都在那一天,铭刻成了记忆里最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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