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所幸不大,当时砸落下来的多是一些瓦块泥石,房梁及时避开了,要是再偏一些,结果就没那么乐观了 。
真是上天庇佑。他又一次想。
“需要我喂你吗?”感觉苏枕年挪动身体不太方便,夏荷主动请缨。
苏枕年哪有这么娇贵,语气微嗔:“我只是腿受了一点伤,不是手啊。”
他说着,接过保温盒,埋头正要吃,食物到嘴边却慢慢停住了。
心里滋生出一股懊悔,早知道就直接答应一声"好"算了嘛。
脑子怎么就抽掉了呢?
苏念之来到医院,找到苏枕年所处的病房。
他站在门口没进,苏枕年正在吃饭,他身旁是那个姓夏的少年。
两人时不时有交流,苏枕年吃饭的时候,夏荷就坐在一边看他,给他倒水、给他递纸巾。
他立在房门口,不声不响地站了一段时间。
苏枕年吃完了饭,夏荷收好保温盒,准备拿出去洗,经过病房门口,看到伫定在门口的苏念之,顿了一下。
苏念之目光在他身上也停顿一瞬。
下一秒。
苏念之走进病房。
夏荷临走前看向房间,苏念之走向病床,背影挡住了床上的苏枕年。
夏荷默默离开。
苏枕年见到来人,也并不惊诧。事情这次闹这么大,苏念之不可能不知道。
不知该怎么开口,病房相见,让苏念之看到他受伤在床的这一幕,苏枕年心里有些发虚。
苏念之目色渐渐冷鸷,方才刚进来时的平静再也掩饰不住,问他:“苏枕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贯冷静克制的情绪在这时候都消失大半。
在旁人看来,苏念之一向不发脾气,最暴怒的心境往往都能以平静融解,而现在对他,情绪已然无法自控。
“什么也别说了。”苏念之努力平复,心里即将发散的火焰无声退下去,告诉他,“我已经让专人开始整理你出国的一些手续和资料,这次伤好之后,我让你宋姨带你出国。”
“……”
苏枕年恍若没听到他的命令。
“谢谢您来看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该为我担心。”苏枕年伸手去拿床头的书。
苏念之先人一步将书夺走,拿在手里:“你自己的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对得起你母亲么?”
“那你对得起她么?”
苏枕年突然发问。他极力维持的平静也绷不住了。
“你——”
苏念之骤然扬起了手。
苏枕年无惧,直视着他:
“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的冷漠,她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你虚无的承诺,她的人生本该更美好更灿烂更自由。”
苏念之指节绷紧。
不……不是!
苏枕年眼中闪烁晶亮,发泄一般地控诉着:“我觉得我就不应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她生前是多么爱你吗?!你说你喜欢孩子,她明知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是生下了我。跟你在一起之后,她放弃了好多东西,她的热爱,她的梦想。”
“可你给了她什么呢?虚无的谎言,人情的淡漠,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她只是人生路上无足轻重的过客吧。”
“……”苏念之心口隐隐发痛。
苏枕年:“她走之后,你让人封锁了她以前的房间,将她曾经的一切都抛却丢弃,像垃圾一样对待。”
“我恨你。”
苏枕年用力揉揉眼睛。
“你不懂!”苏念之爆发,胸口起伏。
“我是不懂。”苏枕年捂住眼睛苦笑,“你从来不反思自己。”
“我没有什么要反思的。”苏念之反驳,闭眼又睁开,用着仅剩的几分理智,继续坚决说,“照顾好你,是我对她的承诺。不管你怎么反抗,我都会让人接着准备手续,过段时间,送你出国读书。”
不留情面,没有任何转圜。
苏念之说完,放下书,大步离开病房。
他走到门口,撞见正回来的夏荷。
苏念之目光平静看他,回头再看苏枕年:“还有,忘掉所有。”
他走得步履匆忙,再不回头。
苏枕年浑身瘫软坐在床上,仰面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夏荷默默坐在他床边,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光线照进窗帘,在病房里流转,时间随着墙上的挂钟滴答地向前流逝。
“你相信缘分吗?”
过了很久,苏枕年突然转过脸,问他。
夏荷点头:“相信。”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你的。”
“嗯。”
苏枕年:“你知道,静明路5号吗?那里,曾经是我母亲花店所在的地址。”
苏枕年:“她辞世之后,花店再也不见了,但我时常会去那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它变成不同的店。那里,开过书店、纪念品商店、发廊……这十年的时间,它变成了很多很多种样子。”
苏枕年:“直到有一天,我在那里看到了邂逅,看到了同样的花店,心里期待的感觉油然而生。在那以后,我感觉好多奇妙的事情,都在你的身上重合。”
苏枕年:“静明路5号变成了花店,你是花店的老板,你姓夏,桑桑女士也姓夏。她以前有很多陶瓷玩具,你的店里也有一个跟她生前收藏很像的陶瓷玩具。”
苏枕年:“她生前喜欢收集陶瓷玩具,各种各样的陶瓷玩具,她的房间里,满满一柜子都是。后来,这些东西被我父亲一一丢弃,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回来一些,之后一直把它们随身带着。”
苏枕年:“他们都想忘记她生前的一切。可我不想。”
苏枕年深深看他:“在遇到你之后,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在我心里迅速苏醒,变得越发清晰。我觉得过去的记忆不应该遗忘。美好也罢,失望也罢,留在心里,都会成为珍贵的印记。”
“是啊。我们不该遗忘过去的事情。”
夏荷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些。午后阳光正好,穿过叶梢,在窗上投落明明晃晃的剪影,风吹来一阵阵清浅的香气,夏荷循风望去,看到楼下满地的荷花。
记忆里遥远的故事无声漫涨,他轻声喃喃:“花开了啊。”
“是什么花?”
“荷花。”夏荷回答。
窗前阳光为他侧身染上光的边缘,他站在逆光里,身姿隐约飘摇如幻梦。
“夏日正好,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好。”
苏枕年行动不便,只能一手拄着拐杖。夏荷站在他左手边,稳稳地扶住他。
“慢点儿。”
他们迎着夏日阳光与带着木香的风,途经满地摇晃叶影,最终于在长满荷叶的池畔停驻。
荷池旁有被树荫遮住的长椅,两人并身坐下。
此刻正值夏日,池中荷花亭亭玉立,开在一盏盏高举的翠叶之间,风送来阵阵清香,令人沉醉。
“夏荷,你的名字,就带着这个字。”苏枕年突然想起这个,话匣打开,毫不吝啬地赞美,“你果然人如其名,像荷一样。”
夏荷很受用,面带微笑专注看他,听他形容。
苏枕年继续:“很好看,有韧劲,气宇轩昂。”说到这儿,他迅速靠近他嗅了一下,“身上也有很好闻的清香。”
夏荷失笑,眉目温柔地看他。
苏枕年的视线和他对上,两人的眼里倒映着彼此。
夏荷认真地说:“我给你讲一讲,关于我名字的来历吧。”
“嗯。”
苏枕年微仰着脸望着他,认真地倾听。
-
他出生在一个夏天。
母亲生他的时候,躺在镇上小医院的床上,那时医院窗户对着往外看的地方有一片水池。
此时,池子里荷叶满目,翠色的荷叶之间,一朵浅红的花亭立而出。
母亲指着那朵花咿咿呀呀,看看旁边刚出生的小婴儿,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旁边护士拿来纸笔,母亲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探手把纸条揣到床边小婴儿的被褥里。
那个字是“荷”。
是女人给孩子取的名字。
女人是个哑巴。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女人是两年前被夏方志娶回来的,村子里的人见他某天从外地回来,破摇车后拉了个浑身被裹得严实的女人。
村里人都说,夏方志有后了,有福了。
可女人是个哑巴,说话咿呀混乱,有时候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刚带回来那一阵,常常不分白天黑夜的在村子乱窜,村里人看到了,就帮着把人送回家 。
每次女人被送回家不久,夏方志家里总会传来女人的嚎啕哭声,大家见怪不怪,谁让人总是乱跑,不规矩。
“你一个哑巴,受了苦遭了罪又说不出话,这要是跑外边让人欺负了,或者其他什么了,该怎么办?”村里人经常对女人说。
女人长得漂亮,皮肤白得跟同村黑黝黝的庄稼人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于是大家又常对夏方志说,你啊,可真有福,娶了个这么美的老婆。
女人生了个孩子,取名夏荷。
村子里见了,都说这孩子模样随女人。
夏方志好吃好赌,常年不在家,留下女人料理孩子。女人下地做活儿的时候,就常带上孩子。等孩子能走路了,她就经常拉着孩子去疯跑,在田间,去山坡。
她把野花编成一串一串的花环手环,给孩子戴在身上,把孩子逗得咯咯欢笑,她把蒲公英摘下,坐在草坡跟孩子一起吹,吹完看着雪白的绒毛飞向远方 。
飞走的蒲公英没有根,女人也是。
而孩子的快乐,是在和女人一起时才会有的。夏荷那时候小,希望女人可以多陪陪自己,而夏方志,少回家,甚至不回家都行。因为他基本每次回家,不是带着骂骂咧咧和怒气,就是熏人的酒气,夏荷和女人都很不喜欢那个味道。
夏方志总会在赌输后喝很多酒,喝完酒一身暴戾,看到周围的一切都觉得不顺眼。他无端发脾气,冲女人发,冲夏荷发。
女人害怕,惊恐时会发出更大的吼声,夏方志就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女人挣扎,情急中手指把夏方志抓出血,夏方志就把女人推到桌上,扬起巴掌,一下又一下扇在女人脸上。嚷叫着,怒骂着:你是老子大老远花钱买回来的!老子打你你反抗什么啊?猪狗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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