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恨意实质化了一般,那蓬勃汹涌的、被压抑许久的恨意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发泄口,像野兽一般扑向蒋愿。 她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蒋愿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他只能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 对不起。 他的师妹,从前喜欢偷懒、爱看话本、古灵精怪、娇艳明媚的师妹。 慕容璇的前半生顺风顺水,而后半生遭遇的一切苦楚,大多来自于蒋愿。 他真的后悔。 突然,慕容璇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蒋愿丢了魂儿一般,依旧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顾沧澜蹙眉看了一眼失神的蒋愿,抓起一件衣服盖在慕容璇的裸体上,道:“行了,先离开这。” 蒋愿抱起慕容璇,浑浑噩噩地跟着顾沧澜回到住处。 顾沧澜吩咐仆人请来医师,安置那几名被古月明蹂躏的女子。杀死古月明一事,他并不打算遮掩,然而鬼谩一方却毫无反应,想来是按兵不动,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顾沧澜又将云绛寻回亲人一事宣扬出去,云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暧昧,没有一点动静。 蒋愿守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慕容璇才悠悠转醒,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床趿鞋,跌跌撞撞朝门外跑,蒋愿叫不住她,只得一路跟着。 一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因为她醒来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恨之入骨的师兄。 慕容璇跑进了花柳苑,蒋愿在门口止住了脚步,他看见慕容璇从一个女人手中,抱过来一个小孩。 那小孩不超过两岁,小小一团,在慕容璇怀中不停地啼哭。 蒋愿像被冰水泼了满身,太阳下打了一个哆嗦,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孩子姓裴。 他害得他没了父亲。 蒋愿站立许久,直到慕容璇哄好孩子,抬头一望,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他。 蒋愿抬起发麻的脚,走到近前,“师妹……我带你和孩子走……” 慕容璇盯了蒋愿半晌,一瞬间,淬了毒的寒冰利刃刺满蒋愿全身。她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你也投敌魔族了吗?” 顾沧澜叛变,修真界人尽皆知,慕容璇见蒋愿与他同行,又见他在魔宫畅通无阻,故有此一问。 蒋愿沉默,于是慕容璇明白了。 她轻蔑道:“是你能做出来的事,蒋愿,你就是个没骨气的小人。” 蒋愿讷讷无言。 “我不会和你走。”慕容璇轻拍孩子后背。 蒋愿急道:“你为孩子想想……” 慕容璇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蒋愿低下了头,慕容璇不再刺他,平静道:“你若真愧疚,就把我送到矿区,我就算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处。” 蒋愿同意了,他将慕容璇带到矿区,如今他的身份今非昔比,那些监工得到消息,对他恭敬起来。 一群俘虏远远站着,慕容璇一步步走向他们,慕容家的弟子将她围起来,慕容璇流下眼泪,却露出了笑容。 那群俘虏中,蒋愿看到了尤思源,他也看到了蒋愿,然而从前友善的目光,已经转为了愤恨。 蒋愿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第119章 秋官 云绛给蒋愿安排了住处,蒋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看魔宫上方血色的毛月亮,看了很久。 突然,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头埋在两膝之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脚上的黑靴,正是薛明珠的手作,非常合脚,昨夜守着昏迷的慕容璇时,不知为什么,蒋愿就想换上,可慕容璇并没有看出来。 若是从前,慕容璇肯定会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师姐偏心”,说“师兄你臭美”,说“要不是我针线活差,我也做得出来”…… 蒋愿不择手段的执念,被薛明珠全然否定,又被她轻易解开,像一片羽毛落地般了结。 一场飓风,裹走了无数故人。他的心心念念,在顾衍芝死后消散,在他放弃追逐后,反而又落到了手中。 这是不是老天最爱的把戏? 顾沧澜悄无声息地来到蒋愿身边,却不说话,蒋愿察觉到气流波动,闷声道:“顾掌门有何贵干?” 顾沧澜思考一瞬道:“逝者不可追。” 这句话顾衍芝也说过,顾衍芝的父亲为什么会是顾沧澜?蒋愿不由得心生厌恶。 “真恶心,”蒋愿舒展后背,“这话不适合你。” 顾沧澜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你一直意志消沉,以后怎么做事?” 蒋愿冷哼一声烦道:“你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若再遮遮掩掩,我不奉陪了。” 顾沧澜也不恼,捏诀撑开结界,“此事说来话长。” 维系顾衍芝生命的暠珠被宣蓁扔入海皇秘境,因海皇怨念滔天,秘境内业火连绵、凶险异常,暠珠堪堪镇压怨气。 若从秘境内取出暠珠,必将承受压抑怨气的反扑,危险翻倍,此举远非寻常修士可以做到。 海皇死时已然近神,须用相匹配的伪神与之抗衡,他的宿敌——魔神就是最好的人选。 魔神一直在物色宿主,顾沧澜曾与云绛交易,立誓天雷咒,他帮云绛打败鬼谩,助云绛与魔神融合,而云绛则要帮顾沧澜找到暠珠。 然而云绛并不知道暠珠在何处,更不知道暠珠的埋藏之地就是海皇的葬身之地。 海皇魔神相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最终海皇封印了魔神,却也因此受伤殒命。 成为魔神的云绛进入海皇秘境,必然会被其中的怨气纠缠,见到仇敌的海皇将与之不死不休,那时取出暠珠最为稳妥。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最后秘境关闭,既可救回顾衍芝,又可再次封印魔神。 “那我要做什么?”蒋愿问,这一通计划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你要取得云绛的信任,找机会将定魂钉钉到他的颅顶。” 蒋愿了然,那魔魂可肆意挑选宿主,需将它钉在云绛体内,以防魔魂察觉不妙,钻入其他躯体逃跑。 和顾沧澜定下天雷咒的云绛,为了不被劈到魂飞魄散,拼了命也会进入海皇秘境,就算魔魂觉察出来,木已成舟也无法改变。 将定魂钉钉入云绛颅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可不是什么傻子,会乖乖就范。 蒋愿想了一夜都没有头绪,第二天一早,云绛突然派人来请他过去。 仆人带着蒋愿向北面走去,魔宫坐北朝南,北面久不见日光,路边长着一人高的蕨类植物,红得发黑、蓝得发紫,影影绰绰,阴森非常。 这绝不是去云绛住所的路,蒋愿问过仆从,仆人只说魔尊在前面等您。 寒气入骨,蒋愿摩挲着胳膊,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云绛。 云绛披着雪白的狼毛披肩,抱怨道:“小孩子走路就是慢,舅舅等得好辛苦。” 蒋愿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早已成年,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甜腻的语调和他讲话了。 “愿儿是不是觉得冷?舅舅也觉得冷,所以不能把披肩给愿儿,”云绛笑嘻嘻道,“不过舅舅可以搂着你。” “不用了,”蒋愿忍着恶心挤出一句,“舅舅你年纪大了,注意身体。” 云绛把蒋愿按在怀里,“不用客气,我们家愿儿就是贴心。” 蒋愿立刻就想挣脱,但忍了忍还是作罢,他得顺着云绛,同他亲近一些,得到他的信任。 蒋愿打着颤随云绛向前,不是冷的,是恶心的。两人走到一片空地,云绛跺跺脚,地面塌陷,露出一方缺口,入口下却不是泥土,而是平整的楼梯。 两人下行,直到碰到一排铁栅栏,蒋愿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处地牢。吃肉〃群二三灵ˇ六〘九二三﹑九〘六﹑ 里面关着谁,不言而喻。 蒋愿咽了咽口水,心里敲起疯狂的鼓点,他该做什么?!顾沧澜根本没说!他连谢夷铮的名字都没提!这些天蒋愿都快把这号人忘了。 太突然了,云绛想做什么?试探自己?他该做什么表情? 蒋愿稳了稳心神,既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那就什么也不做,以不变应万变。 一道又一道的铁锁被打开,穿过九层铁栏,二人面前出现一泊寒潭,不知哪里来的光线,打在水潭中央。 蒋愿定睛一看,潭中有一人,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脸。 两根粗大的锁链穿过谢夷铮的琵琶骨,将他钉在潭里,云绛转动机关把手,只听“咔哒”、“咔哒”一阵机括撬动声,铁链被拉升,将瘦骨嶙峋的一具躯体吊出了水面。 从前谢夷铮肩宽腿长,腰腹紧实,蒋愿第一次见他瘦到皮包骨头。 他依旧垂着头,身上空荡荡的袍子摇荡,像一头水鬼。 “你猜,他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绛紫色,蒋愿下意识就想回答,不……看着泛白的袍沿,蒋愿咽下了话语。 “白色的哦,”云绛笑嘻嘻道,“几个月了,血还没流干,不愧是谢夷铮。” 蒋愿一脸镇定地点点头。 云绛突然凑近,几乎与蒋愿脸贴着脸,他眨眨眼道:“愿儿不对劲。” “什么?” “情绪不对,老情人相见,不说些什么?” “狗屁情人,”蒋愿淡淡回答,“最多算仇人。” “那也不对。” “他这么惨,我心里很痛快,但我怕水,所以……” 云绛满意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蒋愿背过身,“我不想看见他,我们走吧。” 身后,云绛幽幽问:“你为什么舍不得杀顾沧澜?” 蒋愿心底升上不详的预感,“舅舅何出此言?” 之前云绛提出帮他杀掉顾沧澜,蒋愿搪塞过去,云绛本不是好敷衍的人,原来在这里等着。 云绛的声音缠上来,“我可听说,你和他儿子是真情人。” 蒋愿几乎维持不住神情,幸好他背对云绛,“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我和他有场交易,况且,我不喜欢杀人。” 云绛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慕容璇?” 蒋愿点点头,慕容璇的事瞒不过去,他和顾沧澜也没想过瞒。 “你们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蒋愿顿了顿,他和顾沧澜料到云绛多疑,会单独审问他,因此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九分真话,一份假话,足以骗过云绛。 “那天,我求他救慕容璇,他又……强迫我,然后他看到了我的后背……” “他突然停了下来,说可以去救慕容璇,但要我去认亲,之后你也知道了。” “这老色鬼,”云绛摸摸下巴,“那现在慕容璇救出来了,可以杀他了吗?” 蒋愿毫不犹豫地点头,云绛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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