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工作人员正在拍摄女主角的戏份。陈若渴感觉自己躲进了一段安全的防空洞里。外面是世界大战,流弹也伤不到这里。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惬意。 何家好靠在他身边说:“陈若渴,我好想看你的这部电影,你要拍下来。”
第8章 百好饭店(三) 大卫过来,和陈若渴说:“老板说,你如果要休息,可以随时用他二楼的房间。”他晃了晃何家好给他的钥匙。 陈若渴上楼,靠在沙发上。何家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房间里放了雪松精油,房间里有一阵很淡很淡的雪松味。 何家好忙好自己的事,也上来了一趟。他抓了两只厨房自制的面包。陈若渴本来想说自己不饿。何家好硬要塞在他手上,自己叹口气,抱住呆头鹅晃了晃,说:“太忙了。外卖单很多。” 陈若渴没说话。何家好自己休息一会又要下去忙。他回头和陈若渴说:“如果有需要,打后厨电话找我。” 他把电话写在便利条上,贴在了书桌边。 午后,大卫上来给陈若渴送了次药。拍摄计划因为他一变再变。陈若渴盯着剧本,又有想呕吐的感觉。他抓起了书桌上的座机电话,拨号码下去。电话那头何家好接起来,声音暖洋洋地问:“你好,订餐吗?” 陈若渴没说话,何家好看了眼来电显示,又问:“想吃什么吗?” 陈若渴说:“没有。”他挂了电话。 过一会,何家好跑了上来。他拿了杯果汁给陈若渴。他抱着呆头鹅,晃着两条腿,问陈若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演戏的时候,太生涩了,演什么都不像。现场的指导老师就说,你们两个下了戏,也叫对方戏里的名字,用戏里的性格说话。” 但戏里的阿仔是个很会说漂亮话的混不吝,陈若渴现实中连说一句超过十五字的话都费劲。何家好叫他:“阿仔。” 陈若渴要装成阿仔的样子,笑嘻嘻箍住他的肩,拉他去散步。 何家好说:“你现在用奇斯的语气对我说台词。”奇斯是戏里陈若渴那个角色的名字。奇斯其实很接近陈若渴本身的性格,沉默寡言。他更多的是心里的戏。陈若渴说着奇斯的独白:“我每天下午两点上工。每逢周五的晚上,送来的人总是更多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在周五去世。好像连去世都想赶一个周末。有时候送来的人超过预期,连我拿来冰雪糕的冰柜也要征用...” 何家好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你拿冰柜冰雪糕啊。” 陈若渴说:“对啊。”他继续说:“还冰过西瓜、冰过酸梅汤。” 何家好问:“奇斯,你为什么要在太平间工作?” 陈若渴回答:“因为和死人呆在一起最简单舒服。” 何家好点头。他忽然打了声响指,说:“陈若渴,想吃冷面吗?我下去做。” 陈若渴回过神,朝他点点头。何家好笑起来,把呆头鹅塞还给陈若渴下去了。 那几天,何家好在后厨忙,壁挂电话忽然会响。他接起来,陈若渴在那头自顾自念台词。何家好夹着电话听筒,手里写着要交代给后厨的便签条。厨房窗格望出去是一条小巷,傍晚时分,跑过的学生很多。何家好堵着自己一只耳朵,为了能更清楚地听到陈若渴说话。 陈若渴念完会自己挂电话。他继续在办公室踱着步推演台词,何家好在楼下包装做好的便当盒。 陈若渴有时打过来电话,会不止是念台词。他坐在何家好的旋转椅上,问他:“冷面的秘密配方是什么?” 何家好夹着电话,低头放着便当盒,说:“当然不能告诉你。” 他们在电话两头笑起来。陈若渴哦一声。何家好说:“这周去老人院,有个阿婆还问起,上次来的那个超帅的小伙子怎么不来。我说人家做搬运很忙的啦。她问我搬什么。我说这个你最好不要知道。” 陈若渴笑了。何家好那头热热闹闹,何家好随时会叫一声:“这个单可以送了。”陈若渴就在这头听着。何家好会回过神问他一句:“要吃什么吗?” 陈若渴说不用了,然后挂断电话。 - 晚上放工,堵在门口等陈若渴收工的粉丝太多了。大卫带他从后门出去,绕到停车场,发现保姆车边上也已经站满了人。何家好看着陈若渴戴鸭舌帽穿过人群。有粉丝举起杂志页想请他签名,不小心打到了他的头。陈若渴终于挤进了车子里。 他回到酒店房间简单洗漱了下,吃下了晚上的药。陈若渴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床有种惧怕。因为他睡不着,那种睁着眼睛想睡又很难入睡的感觉实在糟糕。陈若渴坐到露台上,看着楼底的商铺发呆。 他趴到围栏上,拿手机刷了会,不知道为什么又拨了百好饭店后厨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会,有人气喘着接起来,说:“不好意思,今天歇业了。” 陈若渴的药副作用起来,他扶着栏杆蹲下来,哦了一声。何家好顿了下,问:“陈若渴?” 何家好问:“你不会是现在饿了吧?” 陈若渴笑了声,他的胃里感觉有无数只蟾蜍在交战,他一点也不饿。何家好靠在墙边,抱着听筒说:“但是做冷面的面没有咯,我明天会去买。今天走不开,好多事。” 陈若渴问:“你关店之后一般做什么?” 何家好翻眼皮想了想,说:“就回家睡觉啊。到小区便利店门口和阿婆说,我下课回家了。” 何家好搅着电话线,说:“有时候也去趟生鲜超市,七点六折,八点五折,你不知道吧。到十点之后,好多就是免费送。我喜欢免费送的酸奶。” 陈若渴听何家好的声音,何家好说话有个习惯,很多陈述句会像疑问句一样末尾上扬一下。他声音开心地说,喜欢免费送的酸奶。声音从电波那头传过来,好像还能闻到百好厨房间里香喷喷的烤面包味道。 何家好放了只小小的收音机在冰箱上边。他自己留在厨房检查的时候,就开着收音机听深夜音乐电台。 何家好跟着哼歌。陈若渴捂着自己的胃,低着头看露台上的大理石花纹砖。何家好说:”不说了,我要回家了。” 电话挂断了。陈若渴坐到了大理石纹地面上。世界天旋地转,那么困累,但是闭上眼睛,还是很难入睡。 他在露台地板上坐了许久,有人摁他房间的门铃。陈若渴走过去开门,服务生礼貌地说:“有位先生说把这个给你。” 陈若渴打开袋子,里边是两盒生鲜超市降价促销的免费酸奶。酸奶盒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条:今天去刚好剩最后两盒,好幸运。何家好。 陈若渴把便利条贴在了房间进门的全身镜上。
第9章 百好饭店(四) 陈若渴再次坐到了摄影机前。奇斯每次到饭馆只点一碗炒饭和一道菜。吃什么炒饭,什么菜也永远是不变的。他抬手,和女服务生说:“炒饭,四季豆炒肉。” 服务生早都知道他会点什么。但那天奇斯后边还跟了一句:“你晚上有空吗?” 女服务生低头看他,奇斯看着大厅里的山水屏风。 导演喊了卡。陈若渴拍完了第一个镜头。 大卫差点想尖叫庆祝。陈若渴走到侧面的时候,感觉自己背后都渗出了汗。他的手还紧紧捏着拳头,一点不肯放松。 今天何家好很晚才到饭店,进来的时候很疲惫,直接上了二楼办公室休息。陈若渴拍完镜头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何家好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陈若渴拿着剧本蹲下来。何家好把脸埋在呆头鹅肚子上,均匀呼吸着。他大概睡了一个多小时,醒转过来的时候,有种睡多了之后的眩晕。 陈若渴坐在旋转椅上看剧本。何家好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我下去了。” 何小满又生病了,半夜里。安楚楚一个人应付不来,何家好赶到的时候,何小满还在输液。他在病床前陪了小半晚。何小满中间醒过来了一下,又昏昏地睡过去。 何小满早晨醒来,看到病房很害怕,一直又哭又闹。何家好抱着她在楼下花园里晃了半天。医生说,何小满的情况还要留院观察。安楚楚陪着,他赶回来处理饭店的事。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到饭点单子还特别多。何家好到后来累得快站不住。他又回了二楼休息。 何家好靠着陈若渴坐下,感觉自己下一秒又能睡过去。他身上都是汗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稍微坐一下就出去。” 陈若渴说:“这里是你的办公室。” 何家好抱着呆头鹅又开始打瞌睡,打着打着把头搁在了陈若渴肩上。陈若渴再不敢动了。何家好的头发擦过他的脖颈,痒酥酥的。何家好睡熟后,不管不顾地靠着陈若渴倒下去。 他们摔到沙发上。何家好有点醒过来,嘟囔了句什么,枕着陈若渴又睡熟了。 陈若渴任他抱着。何家好睡觉不老实,他也知道。那时一起拍戏的时候,到后来他们在海豚宾馆几乎是共用一间房间。陈若渴半夜醒过来,何家好一定已经把被子不知道踢飞到哪里去。他要掰开何家好缠在他身上的手脚,到床下去捡被子。陈若渴想到这些,忽然很想笑。 他也昏昏地跟着睡过去了。等何家好醒来,几乎是跳到了地上,拉开门落荒而逃。 陈若渴醒过来的时候,怀里只剩下呆头鹅。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着了。他居然好好地睡了一小觉。 - 奇斯和女服务生坐在离饭店不远的夜宵摊。他们聊起自己的故事。奇斯说,中央医院太平间里有一个女孩。我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出入库、清理冰棺的时候,我都漏掉她。我每天午后去上班,会和她说午安。我凌晨下班就和她说晚安。他问女服务生,我是不是爱上她了? 夜宵摊前挂一盏不太灵敏的吊灯,导演抽着电子烟,喊了卡,说:“还可以,再拍一次。” 陈若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 这座小城市到晚餐之后的点,路上贴着江边散步的人很多。学生仔嬉笑地跑过去,前面有个很大的儿童沙坑。陈若渴看了会,又坐回夜宵摊的位置上。他最近拍戏感觉像在做身体复健。万幸所有人对他都有耐心,慢慢陪着他复健。 他拍完那天的戏,去后厨找何家好。何家好不在。厨师长说:“老板去医院了。” 陈若渴要走的时候,何家好又从后门推门进来了。他买了一大袋做冷面的面塞进柜子。他扭头看到陈若渴吓了一跳。 陈若渴说:“我今天的戏都好好拍下来了。” 何家好看着他,感觉是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写完了拼音练习册然后要表扬。何家好笑说:“你好棒啊。” 陈若渴也笑了。 何家好说:”送你一个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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