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渴进组前,导演寄剧本给他。包裹里边还塞着一包咖啡豆,上面贴着张心灵鸡汤便利贴:咖啡豆要粉身碎骨才能有用。 大卫来接陈若渴去看心理咨询师,看完他们再赶飞机去片场。有粉丝在机场不管不顾地塞给陈若渴一只毛绒玩具,是只呆头鹅。陈若渴于是拎着鹅脖子上了机。 剧组的车子在到达口接上他们,带到了一间老字号饭馆。饭馆目前还在正常营业。陈若渴戴墨镜,穿过大厅挤挤攘攘吃饭的人,走进一楼的一间包间。导演站在包间窗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若渴叫他:“乐哥。” 导演朝他挥挥手,陈若渴走过去,窗户外边只是一条窄小的小巷。导演说他在想到时候安排机位在哪里比较好。他带着陈若渴走了一圈这间饭店。 剧本里在太平间工作的男孩每周会来这里吃两次饭,一般坐在大厅固定的位置上。那个位置不靠窗也不靠门,是服务生端菜上桌最方便的位置。导演带他到二楼,二楼朝下望可以看到一楼的大厅。每张桌子铺着干净的碎花格子布,台面上一盏玻璃小台灯,像个温馨的家庭餐馆。 陈若渴坐车去酒店放行李的时候,从窗户望出去,看到饭店旧旧的招牌,百好饭店。 - 最近何小满总是生病。安楚楚实在请不出假,只好拜托给何家好。何家好抱着何小满穿过挤满人的儿科病区,去缴费拿药。何小满病怏怏趴在他的肩头,像尾不小心搁浅受伤的小鱼。何家好很心疼。 他抱着何小满从侧门进饭店,穿过一楼走廊的时候,何小满叫了一声。何家好停了脚步,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何小满挨头看着某个包间。何家好转头,看到包间的椅子上放着一只大大的呆头鹅玩偶。何家好拿起来,塞到何小满手里,说:“可能是客人落下的,小满先玩一会,等找到主人要还给他哦。” 何小满乖乖点头。 过两天,剧组要进驻拍摄。何家好提前布置过饭店了,到时候一部分服务生会放假,另一部分留下来做群演。后厨还是照常要开,需要给剧组提供工作餐。 电影的导演来找何家好商量借场地的时候,他们两个把饭店上上下下逛了一遍。何家好过去也看过这个导演的片子,都是些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导演推了推眼镜,笑说:“没关系,我富二代来的。遗产又没地方花。” 何家好差点笑出来。 反正前个天,导演联系他,这几天剧组要过来拍摄了。何家好说好,他已经提前暂停接受预约了。 晚上,安楚楚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地来接何小满,何小满已经搂着那只呆头鹅睡熟了。何家好有点无语地看着她试图把何小满塞进电动车里。何小满醒过来,咬着呆头鹅的嘴巴。 最后还是何家好开车载她们回家。安楚楚下车,把何小满手里的玩偶拽下来扔到了副驾驶位上,挥手朝何家好说:“谢啦,走了我们。” 何家好在楼底又呆了几秒钟,发动车子回家。他路过常买的面包店,买了点吐司明天做早餐。何家好下车的时候,就一手拿着面包袋,一手拎着那只呆头鹅进了电梯间。 - 饭店一楼的包间都改成了化妆间或者道具间。陈若渴闭眼睛,妆发师替他上妆。大卫在一边吸着冻奶茶。外面已经摆满机位。陈若渴走出去,坐到剧本里的男孩子最常坐的位置上。 他低头看着橙花碎花桌布,桌布中央绣着“一好百好”。陈若渴抬头,看到摄像机上小小的红点。场记拍板:《牡蛎》第一场第一镜。周围布满了机位,所有人在等他说词。陈若渴愣在那里,再一次感到污水从脚底漫上来,他在一个玻璃鱼缸的底部,周围水波流动,所有人仿佛在看着他慢慢溺亡。 那种恐惧无以名状,陈若渴觉得自己很想呕吐,但喉管里仿佛被水草堵住,他觉得好辛苦。陈若渴终于受不了,快步走出了大厅。导演摘了耳麦站起来看他。 他在走廊撞到了人,那个人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若渴不管不顾地抱住了眼前的人。他闭起眼睛,把额头贴在了那个人的肩头。青草叶、果木香洗衣液的味道,闻起来好安心。陈若渴像够到了浮板,终于爬上了岸。他在岸边,见到了何家好。
第7章 百好饭店(二) 晚上,陈若渴支着头对着电脑,那头是他的心理咨询师。他说他还是不可以。他只要一坐到拍摄现场就会没来由的恐慌发作。 心理咨询师问他:“那你还想拍戏吗?” 陈若渴点点头:“想的。” 所以第二天,他还是回了百好饭店。导演拉他到饭店后巷的吸烟区,抽着烟说:“我是富二代啦,拍摄延迟几天不要紧的,但是你得帮我完成作品。” 陈若渴长久站在拍摄现场边上,看着女主角的独角戏。大卫把他那份工作餐递给他,陈若渴没吃。何家好推着餐车路过的时候偷偷问大卫:“他不吃饭吗?” 大卫耸耸肩说:“他最近都这样的,饭点也不感觉饿,饿了他会告诉我。” 何家好继续给其他工作人员分餐,分完一圈回来,看到陈若渴还站在摄影机后边发呆。现实世界里的陈若渴和写真照上不太一样,看起来像个壳子站在这里,里头空空荡荡,已经没什么精神。 下午,陈若渴又尝试了一遍拍摄,还是不行。 他在一楼走廊上踱步。何家好从后厨出来的时候,本来想去自己在二楼的办公室。他看到陈若渴,又折返回来,礼貌地问他是不是需要地方休息。陈若渴抬头看他,何家好有点紧张地解释:“我在二楼有个办公室,很安静。你要是站累了,可以去那里休息。” 他领着陈若渴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边很简单地放了几样家具。左侧靠墙摆了一张布艺沙发,沙发上放着一只呆头鹅玩偶。陈若渴盯着那只呆头鹅发了会呆。 一开始,两个人和一只鹅坐到沙发上,就那么尴尬地沉默着。何家好忽然站起身,抽开书桌的抽屉,掏了两罐果汁出来。他塞给陈若渴一罐。两个人于是吸着果汁尴尬地沉默着。 陈若渴忽然问说:“你不拍戏了?” 过一会,何家好才说:“早就不拍了。我毕业没多久就回来管这个餐馆了。”他们又安静下来。 何家好缩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忽然没头没脑地继续说:“现在的生活很固定。我们这种小城市,每天见面的人都差不多。早上几点洒水车经过,晚上几点开垃圾车的阿伯过来处理厨余垃圾都是固定的,无聊得很。关店下班回家,路过小区门口便利店,胖胖阿婆每天朝我喊‘小何你放学啦’?我每天回吼她‘是啊,补习班刚下课’。” 陈若渴咬着吸管,忽然笑起来。何家好红了脸。陈若渴发现六七年没见何家好,何家好好像没怎么变,连同性格还是那样。他想起海豚宾馆的周女士总是亲昵地叫何家好:”乖乖小何。” 但何家好到底已经是一间饭馆的老板。说话做事还是沉稳了不少。他只敢上来躲懒十分钟,十分钟后他要下去处理饭店的琐事。他和陈若渴说:“你待在这里休息也没事,没人会来打搅你的。” 他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又转回头好像想说什么,但没说。 陈若渴抱着那只呆头鹅,在何家好的办公室里兜圈。书桌上干干净净放着一部台式机和一张相片,相片里的小女孩咧嘴朝陈若渴笑着。 陈若渴抽了本何家好书架上的书,扉页写着:四月二十三日,何家好。下边还有一行铅字笔:凶手杀人的理由也太傻了。好生气。 陈若渴把书放了回去。他坐到沙发上,再次面对自己的剧本。他像掉入了一口巨大的井找不到出口的人。 晚点,何家好又跑上来,拿了点厨房特制的糕点给陈若渴。 陈若渴还是不饿,但是吃了两口。他自己拿盘子下楼,想去后厨还给何家好。何家好正在厨房后门口把餐盒装上一辆小面包车。 陈若渴问他要去哪里送货。何家好擦了擦汗,说:“去老人院看望阿公阿婆。” 十分钟后,几个服务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去做福利还跟上来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个著名影星。前台小姐源源坐在前排,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何家好本来只是随口问他:“你要去吗?” 没想到陈若渴抱胸点点头。 老人院的老人大多都不认得陈若渴,他穿身廉价连体工装,看起来像个长得挺帅气的搬运工。他帮着何家好把餐食分下去。何家好和阿公阿婆都已经混得很熟了,阿婆拉着何家好一直话家常。陈若渴也被一个阿婆缠住,一定要问他孩子多大了。陈若渴无奈地说:“还没有孩子。” 阿婆耳背,一直啊啊地反复问他。何家好走过来替他解围,拉着陈若渴走出了饭堂。 他们坐到中央花坛边上休息。陈若渴问说:“你每周都过来吗?” 何家好撑着手,说:“差不多吧。有些阿婆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笑一下,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袋动物饼干,他撕开饼干袋,问陈若渴喜欢哪个动物。陈若渴说都不喜欢。何家好硬塞给他一块长劲鹿。 回去的车,司机把几个服务生一一送到家附近,到后来只剩陈若渴跟着何家好回餐厅。车子已经很旧了,启动就会吱嘎乱响。何家好有点困累地依在窗边打了个哈欠。他说:“导演来找我订场地的时候,给我看过拍摄的故事。我那时就觉得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陈若渴没说话。车子摇摇晃晃,他低头自嘲地笑了声,说:“我已经很久不敢站到摄影机面前了。一站过去就会害怕。” 何家好转回头看他,陈若渴耸耸肩,说:“爆出去就是头条,昔日影帝陈若渴再不能演戏。” 何家好没说话。车厢里黑洞洞。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会,何家好忽然凑过去在陈若渴耳边说:“待会我帮你把司机处理掉,这样就没人会说出去了。” 陈若渴扑哧一声笑出来。何家好也跟着笑了。 到饭店后,陈若渴跟着何家好由后门进了厨房。他看着何家好像只小老鼠一样,东搬一点东西,西搬一点东西放到料理台上。这么几年过去,何家好还是那样,认真的时候喜欢皱鼻子。他皱着鼻子把面放进沸水里掺了一下,然后分摆到两只盘子里。何家好又简单处理了下配菜和调料放到面上。 他把一碗冷面推给陈若渴。他们就靠在料理台边上安静地吃面,头顶的挂钟一下一下响。百好后厨还有一股热烘烘的灶火气。何家好又站起身,拉开冰箱,倒了两杯番石榴汁过来。 陈若渴自从开始吃药,嘴巴里总感觉很苦涩,但是那份冷面味道意外得好,酸甜可口,他认认真真吃完了自己那份。何家好把果汁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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