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好做了一份面让大卫带走。但是他问:“一直这样吗?你总不能天天来我这里买面。” 大卫说:“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总吃营养剂。但是最近拍摄强度大,他进食那么少,真的不太好。” 何家好想了个办法,他一次性给大卫做了四种不同的拌面酱,平时冰在车载冰箱里就可以。“面的话,要用我们这儿的一种面。我去买多一点。” 那天大卫走的时候,就扛着一袋子面和四大盒拌面酱。 《牡蛎》的戏份来到了周游世界的部份。大卫不可能每周跑回百好买面。他发讯息给何家好,何家好就按地址给他寄过去。 陈若渴觉得面的味道还可以,但还是不及何家好做的。大卫高呼:“大哥,他做的酱,他买的面,我只是找人热一热,拌一拌。怎么可能会不一样?” 陈若渴不理他,又吃了几口就搁在边上了。 陈若渴下戏休息的时候,大卫随口说何家好向他打听东南亚的一种菌类,听说用来做汤味道极鲜美。陈若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倒刺,皱了下眉问:“为什么你和何家好联系那么紧密?” 大卫歪了歪头。 那天之后,他们碾转几个东南亚国家拍摄。大卫常看到陈若渴凑到当地居民跟前用不太灵敏的英语加肢体语言磕磕绊绊地向他们打听一种做汤极鲜美的菌类。陈若渴那么一个平时用中文表达自己的意思都费劲的人,居然还真给他打听出了个结果。而且那个农庄是可以出口中国的。 半个月后,何家好在百好饭店的前台收到一个航空包裹,里边放着两盒还很新鲜的菌菇。何家好把盒子放到了后厨保存。晚上,厨房空出来之后。何家好把菌菇加工了一下,剁成小粒状的,混进牛肉丝里边,做成了菌菇牛肉酱打算寄给陈若渴。 大卫联系他说他们马上要进不太有网的山区了,应该也收不到包裹。何家好靠在厨房墙边思索了一会,说:“那我教你做酱。” 大卫做笔记的时候,陈若渴在旁边盯着看。大卫是没怎么做过饭的人,听到一半又要问何家好:“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陈若渴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何家好还在自顾自说下去:“菌菇要切得细一点,很小很小粒。这个菇需要泡过,然后洗过表面才可以用哦。” 陈若渴接说:“好的。” 何家好怔了一下。他在厨房的凳子上坐下来,轻声问陈若渴:“最近还好?” 陈若渴说:“还好。” 他们就在电话线两端停下来。陈若渴问何家好何小满好不好,老人院的老人好不好。何家好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他靠在料理台,冰箱顶上的收音机兀自放着音乐。他说:“何小满病好了之后皮得很。而且还会拿自己肚皮上的疤要挟我们要好吃的。” 陈若渴听着,他好喜欢何家好的声音透过电话线轻轻放到他的耳边,像有一片羽毛在他的心上瘙痒。他可以一直这样听何家好讲下去。 但何家好看了眼挂钟,说:“不打扰你了。我也去准备关店了。” 他挂断电话,锁好侧门。经过大厅的时候,又看到那幅《牡蛎》的剧照。陈若渴面无表情地站在照片中央。 何家好停下来仔仔细细看着照片上的陈若渴。他关掉“百好饭店”的招牌灯,锁掉大门,慢慢走回租住的公寓。经过小区便利店的时候,重复每天的对话。阿婆和他打招呼:“小何下班啦!” 何家好说:“是啦!”
第14章 牡蛎(一) 沉郁的奇斯和《杀死谣言》里的问题少年之间隔了七年。《牡蛎》剧照上的陈若渴是穿工装连体裤,坐在太平间门口吃雪糕的形象。那张海报终于替换掉了《杀死谣言》的那张,放进了电影院的灯箱宣传位。 《牡蛎》上映之后就得到了空前的讨论度。何家好请全部的饭店工作人员一起去看了一次。他在排队检票的时候,看着影厅门口放着的海报。他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挤进影厅,坐下来,再次在大荧幕上看到陈若渴的脸。 沉默寡言的奇斯推着运送尸体的病床车经过病区走廊,走过天桥,坐电梯下行。他打开太平间的门,和另一位同事把尸体搬到冰棺里。同事签字交班,奇斯签字换班。 他打开09号冰棺,已经死去很久的女孩脸上结着粒粒冰凌。那种尸白,奇斯很熟悉,于是不觉得恐怖。他和她说:“午安。” 奇斯每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像一个没有波澜的深深的湖。他在百好饭店吃炒饭和四季豆炒肉。陈若渴抬头看向镜头。何家好抱着爆米花桶,莫名想到那些在忙碌昏闷的厨房里响起的电话。陈若渴对着他念:“我每天下午两点上工。每逢周五的晚上,送来的人总是更多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在周五去世。好像连去世都想赶一个周末....” 奇斯带着女孩去旅行。车子闯过不同的国境。他看着路边不断变化的风景,心里的积雪仿佛在慢慢融化。到最后,奇斯在缅北被抓。警方在车上搜到一具死尸,怀疑他是个在逃犯。 奇斯说他只是带着这个女孩在旅行。没人相信他的话。 女孩的尸体被火化的时候。奇斯被关在拘留室里。他戴着手铐,望着小窗格上的一角月亮。 何家好真的是非常喜欢这部电影。有影评说:“看这部电影,能照见每个人身上特殊的那点孤独。到最后,大家在流的眼泪,是为自己在流。” 何家好在一周之内看了三遍《牡蛎》。他关掉百好饭店,沿着杨梅山路的林荫道走去最近的那间电影院。深夜场还是有观众,他挤过几个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影厅再次暗下来。 何家好那次等到片尾曲放完,字幕滚动也没走。字幕慢吞吞滚过去,片尾曲过完的时候,何家好忽然看到最底下的:特别鸣谢 何家好。 - 陈若渴鞠躬感谢来路演场的观众。他捧着大麦花束,站在一边听导演说话。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七年前也是这样,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陈若渴只会回答现场主持抛过来的问题。当时有个女观众大喊:“小弟弟,你有没有女朋友!” 大家哄笑。陈若渴举着话筒不知所措。过去七年,面对这么多人,陈若渴还是习惯性会紧张。 结束活动之后,陈若渴像脱水的鱼,挂在车座上。 大卫小声提醒他:“和李医生约的是晚上七点。” 陈若渴说好。 车子开到写字楼大厦。心理咨询室在十六层。陈若渴坐电梯上去,咨询师已经在诊室等他。诊室里铺着厚地毯,漂亮的落地灯,旁边有一张小单人沙发。咨询师笑着和他打招呼说:“电影我也看了,非常喜欢。” 陈若渴笑笑。他躺到单人沙发上,盯着墙面上的奶白色墙纸发呆。他说:“我最近回家,发现水族箱里的鱼死掉了一半。阿姨说她有好好喂食。我就让大卫重新买了几条放进去。但是,一直放,一直也会死。我有时候夜里想守着它们。” 咨询师做着记录,示意他继续往下说。陈若渴停住了。他说:“我有点怕。” 咨询师问他:“怕什么?” 陈若渴说:“又再经历一次这七年的事。演戏本身没什么。演完之后,作品面世,每个人都会来评价我。我有时候希望,我是霓虹鱼,待在水里就行,活不过一个夏天也没关系。” 过几天,陈若渴又要陪着导演带《牡蛎》出国参加电影节。他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 - 奇斯成长在一个怎样的原生家庭里?现场有记者问。导演回答说:“不一定是没有爱的家庭。可能只是不会表达爱的家庭。而且那样一个家庭,他都早早失去了。所以最后,他甚至会荒谬到去暗恋一个已死之人。” 陈若渴坐在酒店餐厅吃午餐的时候,想到导演上午的答记者问。餐厅的落地窗望出去是珍珠湾,非常美。陈若渴久久坐着,但是没动刀叉。 他想,也可能是奇斯实在是没有机会表达。他的爱人已死。所以他最多只能守在她身旁而已。 何家好前几天有忽然给他留言说:电影真的很好看。 陈若渴一直在活动现场,看到那条留言已经是半天以后。他回了何家好谢谢。何家好没再回他什么。他有时会想象何家好在百好饭店的收银台做什么,在后厨做什么,或者只是在二楼的办公室休息。 陈若渴没来由的,拿起手机,加区号,拨了百好饭店后厨的座机电话。电话响到快挂断。何家好接起来,气喘着叫道:“你好,请问订餐吗?” 陈若渴忽然感觉阳光好明媚,他轻声叫:“何家好...” 何家好那头太嘈杂了,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问:“请你再重复一遍。” 陈若渴说:“何家好,我想吃你做的面。”
第15章 牡蛎(二) 《牡蛎》大火之后,来百好饭店打卡的人特别多。饭点过来吃饭的人甚至要在门口等一个多钟头的队。何家好在店门口摆了两排等候位,让收银台的服务生源源到门口发号子。 何家好忙上忙下,走过大厅的时候忽然看到高挂在墙上的剧照,然后想起来,陈若渴说好要过来吃他做的面,但是一直再没来过了。 何家好忙完之后,靠在二楼的旋转椅上搜索陈若渴的最新访谈。陈若渴穿着件简单的卫衣,配灰色工装裤,坐在对谈者对面。那期节目叫《全民偶像的转型》。从《杀死谣言》到《牡蛎》,陈若渴的演技从青涩自然走到了另一种沉淀的阶段。对谈者问他怎么想。陈若渴说:“我是觉得,《杀死谣言》里的角色和《牡蛎》的角色, 都是一部分的我。只是现在我更接近《牡蛎》而已。” 陈若渴剪过头发,做了一次性卷。他的头发本身有点自然卷。何家好很喜欢玩他头发上的卷。陈若渴现在坐在屏幕里面,没有坐在他的沙发上了。 何家好认认真真地听着陈若渴的回答。看完那个视频,他又要下去忙。那样日复一日。 周末回家,刘美兰又和他提起再婚的事。刘美兰问他:“或者是,你和小满妈妈到底能不能复婚啊?我看你们两个好得要命,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婚。” 何家好觉得好笑。一开始他要娶安楚楚的时候,刘美兰每天哭闹,觉得安楚楚配不上他。何家好说已经有孩子了。现在他离了婚,刘美兰觉得安楚楚明明不错。 何家好低头吃饭,没回答她。他从小是那种乖得要命的小孩,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大一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大人自己都没活明白,说什么错什么。 刘美兰还在问他:“那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啊,何家好。” 电视机放着夜间新闻。何庆国在沙发上摁遥控板调音量:电影《牡蛎》获韩国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提名。导演和陈若渴坐在领奖台底下。
1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