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娱乐头条,第三天退组回了学校。 他回回课上到一半又要出去跑通告,拍新戏,忙到睡觉时间都一并省掉。他走进机场、走进任何公共场所,所有人会认出他。 陈若渴有时经过某个影院门口,还能看到《杀死谣言》的巨幅海报,二十出头的自己,一脸迷茫地坐在灯箱里。他现在也才二十出头而已,生活忽然变得好疲惫。 大卫发现的时候,陈若渴已经开始酗酒。有时只是晚上喝一点,不影响工作,有时是白天都会喝。大卫管着他,他就偷偷躲起来喝。喝醉了之后,陈若渴也很寡言。他只会趴在床边发呆,发一会就睡过去。 陈若渴还算敬业地拍着戏。有时对着剧本,突然会认不得上面的任何字,心里升起一种无名的恐惧。剧组里的人穿来走去,轮到他上戏的时候会有人来叫他。陈若渴抱着自己的剧本,站起身去问在一旁玩手机的经纪人:“刘哥,我能不能先不拍戏了?” 经纪人像在听笑话,让他好好准备下一场戏。 陈若渴哦一声,乖乖坐回去。过一会,他站起身,翻过布景台,逃走了。陈若渴没走多远,他跑到城北车站附近,发现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只是呆呆地坐在了售票处边上的长凳上。 - 何家好拿着买好的车票进了安检口。有一出戏找他去试镜。何家好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车后座。他的书包上新挂了一个妈妈寄给他的平安符,蓝红色的。何家好把卫衣的帽子盖到头上,想睡一会。 车上有两个大叔忽然因为座位的缘故吵起来。何家好醒转过来,呆呆地看了眼窗外,然后低头划开了手机。他点进社交网络,划进了陈若渴的主页。 陈若渴的账号一开始是几万粉,到现在是几百万粉。何家好发现自己就那样变成了十分渺小的几百万分之一。陈若渴的账户头像还是《杀死谣言》里的坏小子。何家好和室友一起去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荧幕上陈若渴特写的脸,细细密密的褐色小痣。他的眼睛仿佛也在安静地注视着何家好。何家好不知道为什么,抱着爆米花桶哭了起来。 巴士到站的时候。何家好还在低头看陈若渴新拍的写真照。他保存了最喜欢的那张,然后摁灭了手机。 那天的试镜,何家好只是面一个男三的角色。候场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低头看着自己的台本,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何家好坐在角落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像等着敲健康章然后拉出去卖好价的猪仔。 试镜的人一个个被叫进去,等何家好进去,连面试官都已经疲惫。他们抬头看一眼何家好,然后就不再动了。何家好表演期间,也没见他们再抬起头。 出门的时候,何家好有点不知道自己坐两个小时的车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下起雨。何家好背着书包,坐在车站长椅上等车。车站广播说前边高架发生交通事故,车子要延迟到站。何家好看着忽然亮起来的站台灯,觉得傍晚总是叫人灰心丧气。 他又低头,看新保存的陈若渴的照片。何家好觉得自己的“好”是一种十分安守本分的好。他决定安守一个粉丝的身份,变成陈若渴最坚实的几百万分之一。 妈妈打电话过来,刘美兰说:“何庆国身体又出状况。他老是喝酒喝酒,又不听劝。” 何家好家开着一间饭馆,附近街坊邻居的婚丧嫁娶都会交给这间餐馆。何庆国年轻的时候把饭馆开起来,取名百好,希望那些好,最后会分给每个在这里办宴席的人。 何家好知道爸爸妈妈等着他哪天回去,接手那间餐厅。他从小坐在餐厅的包间里写作业,透过虚掩的门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庆典。那些客人喜悦的时候会哭,难过也哭。 那时何家好趴靠在床头,和陈若渴说:“有次我看到有个新娘偷偷站在后厨的门边哭。不知道她为什么。” 陈若渴在他身边睡熟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何家好玩着陈若渴的头发,陈若渴动了动,伸出一只手把何家好拽下去,搂到了身边。 陈若渴瓮声瓮气地说:“她可能很遗憾。” 后来,何家好打包完自己的行李决定回家接管饭馆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了这句话,他真的很遗憾。
第5章 海豚宾馆(五) 何家好回家后,自己租了一间离饭馆更近的小公寓住。他每天清早走路过去,检查饭店内外。饭点的时候,站在收银台前边结账。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圈在马戏团笼子里用来表演的小狗熊。 他回来后,刘美兰每天都在试图帮他张罗相亲。何家好拗不过出去见过几个。他长相白白净净,相亲对象觉得他不错,他觉得哪里出了错。他不敢和刘美兰说:“其实我喜欢男孩子。” 何家好相完亲回家,靠在沙发上刷手机。陈若渴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新的动态了。这几年他拍过一些戏,但再没有很出众的。 何家好敬业地进影厅看每部陈若渴出演的戏,只是客串也去看。他深夜关掉饭馆,自己一个人走过杨梅山路的林荫道,到最近的一间电影院。看深夜场的人不多,他就坐在最前排,抱着爆米花桶,逐帧分辨陈若渴的脸。 那天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凌晨。何家好在路口碰到了发小安楚楚。安楚楚搬着一个二十九寸的大行李箱,肚子鼓鼓,已经怀孕四个月。 何家好带安楚楚回了自己的公寓。安楚楚晃着一对大耳环,嚎啕大哭。何家好一直想捂住她的嘴,提醒她这样真的很扰民。但安楚楚不管不顾,哭诉她在辍学出国这几年发生的事。哭完,打了个嗝,对何家好嘟囔:“我饿了。” 何家好起身去厨房给她做面。 凌晨的小公寓餐厅里。安楚楚埋头吃一碗阳春面,眼泪扑扑地落进面碗里。何家好开玩笑说:“是不是咸了点。”安楚楚不抬头也不说话。 何家好帮着安楚楚找了间公寓落脚,空闲的时候就拿着饭店做的便当饭过去看她。他陪安楚楚去医院做孕检,陪她逛商场给宝宝买小衣服。他挽着安楚楚在街心公园慢吞吞散步。两个人嘲笑对方,一个是未婚先孕的妈妈,一个是不可能结婚的同性恋。他们现在又仿佛是一起孕育孩子的一对。他们在街心公园的侧门停下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 两个月后,何家好和安楚楚结婚,何小满落进他的户口本。新婚那天晚上,何家好和安楚楚站在台上,接受四方的祝福。不知道为什么,何家好想起那个靠在后厨门口流泪的新娘。 那天晚上他和安楚楚躺在婚床上,还穿着西服婚纱,安楚楚的肚子圆鼓鼓。他们讲起小时候的傻事,讲起各自在步入社会最初几年的糟糕事。婚房墙面贴着的气球字破了一个。酒红色氢气球乱飞。 安楚楚侧过身,抱住何家好。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是确实是可以结合的亲人。她高中辍学就自己去了外地谋生,到最后一文不名地回来,甚至大着肚子。只有何家好什么都没问过她,甚至替她租了落脚的公寓,每天送饭给她。最后帮她撒谎,和她结婚来抵住风言风语。 何小满满一周岁的时候,他们和平离婚。 安楚楚开始在旧市中心附近的写字楼做行政前台,每天六点才下班。有时晚上加班,就把何小满往何家好饭店里一放。 何小满坐在宝宝凳上好奇地盯着大厅入口处的婚纱照。何家好点点她的脸,教她说:“小满,那是结婚。他们结婚了。” - 陈若渴穿了套新的礼服。今天,他妈妈再婚。酒店门口摆满了黄色玫瑰,大厅里放着结婚照。陈若渴坐在主桌上,灯光暗下来的时候觉得像影院电影开始放映时的场景。 这几年,他觉得很辛苦的时候,实在是无人可说,于是给妈妈打过一两次电话。妈妈接起来,声音轻轻暗暗地说:“小渴,你得忍耐。” 陈若渴于是闭上嘴,认真地忍耐。工作从清早排到凌晨,要忍耐。拍了烂片,被极端影迷在家门口放灵位牌要忍耐。正常和工作人员去次酒吧,被说成流连夜店,也要忍耐。终于有一天,陈若渴在片场打开剧本,发现自己认不得上面的任何字。他抬眼望着吵闹的片场,感觉有水草由脚底缠上来,污水漫过他的额头,他终于无法呼吸。 大卫先发现他不正常,带他去做了心理咨询。这些妈妈都不知道。今天她是最幸福的新娘。 陈若渴被请上台,新娘的明星儿子。舞台上下的灯光晃得他十分难受。 新娘敬酒的时候经过他,停下来问陈若渴:“最近好不好?在剧组抽空过来的?” 陈若渴点头,他没说,自己已经大半年不拍戏了。 参加完婚礼,陈若渴坐车回去。大卫把晚上的药片递给他。陈若渴吃下去,过半个钟头药效起来的时候,他会感到晕眩想吐。 陈若渴最近呆在自己的公寓里,每天睁着眼睛躺到半夜,起来在公寓各个房间之间打转。他发现阳台下边的路灯总在凌晨三点会熄灭一下,等到三点十五分再兀自亮起,像是路灯自己偷了十五分钟的懒。 他盯着水族箱里的亲吻鱼看,蹲下来,抱住自己,觉得好辛苦。 上一次活动的时候,他碰到过一次花姐。花姐把当年他们拍电影时候的剧照传给了他一份。陈若渴点开那张大合照。他和何家好被簇拥在人群中间,何家好皱着鼻子很勉强地对镜头傻笑。陈若渴看着十九岁的自己,非常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手臂护着心上人。 那时,他最大的苦恼只有,怎样才能每天和何家好在一起待久一点。 第二天,大卫来接陈若渴去见一个导演。大卫说:“如果你不舒服,不去也可以的。” 但陈若渴还是换了衣服准备过去。车子把他带到一间咖啡店门口。他走进去坐到卡座上,有人给他上咖啡和甜点。陈若渴稍微等了会,给他拿咖啡的服务生在对面坐下,说:“我是约你见面的人。这是我的咖啡店。” 导演四十来岁,说话很幽默。他没拿写完的剧本给陈若渴,他给陈若渴讲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故事。一个在太平间工作的男孩子,他每天的工作是搬运尸体和整理出入库。他半夜上工,清早下班。轮休的时间,喜欢去一间老字号饭店吃饭。他在那边遇到了一个同样古怪的女服务生。 陈若渴听着他手舞足蹈地讲故事。导演停下来说:“我的咖啡很好喝的。” 陈若渴垂手说:“我现在在吃药,不能喝咖啡。” 导演问他:“喝了会死吗?” 陈若渴说:“不会。” 导演说:“那喝喝看啊。” 回去的车上,大卫问他聊得怎么样。陈若渴出神望着街沿边的商铺。过了许久,他说:“那试试看吧。”
第6章 百好饭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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