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未然失神地望着地下洁白的瓷砖,面上笼着层层叠叠的担忧,小声道,“我怕……我怕张勒不要他,他那么傻,万一又被人丢弃了,他也不敢回来,他会一个人住在地下室,那么脏乱的环境,他身体还那么差,做了几次手术,他还不能打麻醉,痛死了也只敢咬破自己的嘴唇,哥……他就这能耐,他就这能耐,”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后来,是我,我领着他出去运动,才慢慢好起来的,哥……你知道吗……” “他身体这么不好,你信不信他要是被丢弃了,又不敢回家,为了养活自己,还是会出去送外卖、送快递,或者去做什么苦力活……他身体……哥,想到这些,我就受不了。” 他埋在自己的臂间,眼珠子的泪终于安安静静地颗颗掉落,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委屈泣道,“我真的受不了……”
第75章 当李微完成了术前的所有检查,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室里,已经是七天后的事情。 七天前,他从许未然的居所离开。 他给那只金毛大狗喂上狗粮,它乖乖地蜷缩在自己的掌心下,微薄的月光下它两眼圆碌碌地将他望着,温柔地嗷嗷叫着,亲昵地埋在他的臂间,蹭了他一手的毛。李微只轻轻笑了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说着,我不怕你了。 李微在最后一刻明了许未然的苦心,恐惧从来不会自己消失,他必须学会与之共存,并且艰难地学习如何压制。放弃作为其中的附属品,许未然也教得很好,在这短短的数月中,他从张勒的不爱中走出,学着放弃了虚无缥缈的单恋,从囡囡的思念中逃离,学着放弃无法抚养的囡囡,现在他要放弃的,是对许未然日夜照料下所生的情愫。 他边清除自己在他家存留的一切痕迹,同时也一点点地擦拭着自己的内心,擦干净后告诉着自己不痛,其实一点都不痛。 所有的东西仅用一个塑料袋子便可囊括,有同事送给他的书,有闫桓赠与他的钥匙扣,还有许未然给他买的毛绒绒的大衣。他指尖揉捏着大衣的一角,是许未然,在他极度落魄之时,给过他一个忘却伤痛的避风塘。 离开太过容易,容易到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在这处居所居住过,与许未然有着那样的回忆。 收拾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他再花了五分钟犹豫,望着行走多次的门口,甚至有些期待许未然像平日里下班回家站在门廊处换鞋,而后抬头向他明眸浅笑。可许未然没有出现在期盼片刻的门口,许未然也没有朝他笑着,他只看见许未然离去时的怒气。 他知道此刻不应再有那些想法,却又忍不住期待着许未然闯入门口,而后自己大方地与他郑重道别。他用了一分钟等待、两分钟思考,要不要给许未然留下些只言片语,又想着被黄诗撞见该多不好,可他斟酌许久如同豁出去般,取了张白纸起起落落,仅余寥落的感谢之言,再多的,也只能心里说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那条长长的走廊亮了灯,突然就想起了许未然扶起狼狈摔倒的他,那时他与许未然闹了不愉快,跌倒在地也依然想着如何存留着些许自尊,许未然看遍了他所有的窘迫,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边,而后,心里便不知不觉给他留了个角落。可关上门的那一刻,李微知道,即便再如何不舍,这段美丽的意外也该到此为止。 铁皮的电梯门欢快地大开着,明明就只在眼前几步,脚步却如同在这方寸之地生了根,连枝叶也不愿往外长去,他贪恋着许未然的温柔,即便他只存着乐于助人之心。 电梯门张张合合个不停,固执地迎接他入内,可等待他的并不是什么新生活,而是另外一段将在医院中度过的痛苦日子,语音欢快地播报着层数,“叮”的一声,李微惊醒,便真的算是为这段日子划上不太圆满的句号。 他站在楼底下,望着运转正常的电梯。 他第一次爬上来时这么艰难,连连爬了29层楼梯,踩着近千级阶梯,气喘吁吁的递上两盒叉烧滑蛋饭,他们才会重遇之机,而许未然对他而言,刚开始就像两条各行其道的平行线,后来许未然闯进了他的世界,抚平他的焦灼伤痛,制造了无限接近的渐近线。 可他没忘记,渐近线永不相交。
第76章 三天前,他见到了陈雪,他手上还连着各种仪器,不能起身向她问好。 她的脸上布满了憔悴,他想起了张勒夸赞她对囡囡无微不至的照顾,想对她表达些许笑意,愈来愈近的身影却让他分明瞧见,陈雪掌心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李微一时失了言,连日来的检查让他失了半条命,背上扎了许多针,形成大大小小的青紫团,他让护士给她搬了张凳子,而后只敢坐在病床上,虚空靠着枕头,只道了声,恭喜。 “你都知道了?”陈雪似有些过意不去,愧疚道,“我之前有些小产征兆,雇了个护工照料囡囡,没想到她对囡囡不尽责,引发了她的心脏病,医生对我们说过的方案,可我一直没有同意,手术风险太大了。” 干裂的嘴唇扬起一抹笑意,“你现在也要做母亲,你也明白的。” 为了孩子不管不顾地豁出一条命,保她下半生平安健康,即便有那么一点不足以放在心上的风险,可到底仍有生还的希望。 李微拿起刀子的时候,陈雪似有向后退缩,李微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给你削个苹果,苹果好,对孩子好。” 陈雪善良,她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张勒把他放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见到他李微也不太惊讶,与陈雪几乎是前后脚来的,张勒也给他削了苹果,一圈一圈的皮完整地脱落,说道,“陈雪当时已经有小产征兆,一心还想着笑笑的病情,我怕影响她的身体,别无他法,不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找你。” 张勒把苹果递到他手上,终于说了句人话,“谢谢你。” 李微失笑,我也不是为了你们呀,我是为了我的囡囡。 那个苹果在床头上放到氧化变黄,李微也没想过要吃一吃,他觉得自己成功了,因为张勒就算在他面前如何完美地扮演一个陈雪的丈夫,如何用尽全力自私自利地护她周全,都在他的内心里再经不起一丝波澜,毕竟那里正等待着被冰冷的手术刀剖开,剪下他们口中的一点点肉,就能让全部人都皆大欢喜。 七天后,今日。 他穿着单薄的病服躺在床上,两眼失神地望着头上那四盏照明,医生的话语唤回他的一丝神智。 “你对麻醉过敏。” 他心底里对这个医生是有些埋怨的,他好不容易才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他这一唤便见着手术室里塞满的医生,自己如同是一只被实验操纵的青蛙,全都齐刷刷地往他身上看,他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便再次妄想从手术中的困境脱离,但医生的话语实在太过清晰。 “一号手术刀。” 冰冷的仪器划开他袒露的胸膛,一点一点的,他清晰地感觉皮层裂开一条缝,顺着那条缝大概流出了鲜血,寒气仿佛全聚集在那处再随着流动的血液冷遍全身。一块幕布隔在自己的眼前,无法看见自己的状况,他只觉得疼,真的很疼,但他不能打滚,不能出声,他的嘴巴里罩着氧气罩,呼出皆是一股白雾,对着医生说,“囡囡很可爱吧,她会活着吧。” 可医生听不到。 “二号手术刀。” 他觉得锋利的刀往心间轻轻地划开,深深地探去,忽然想起儿时划玻璃时发出的刺耳声响,令他耳鸣不止,觉得有人在他的脸上细心地擦着汗,迷糊间竟错认成许未然,好似依然在自己身旁般,轻声说道,“嘿!每回都被你找到。” “三号手术刀,剪子。” 他知道所有的手术进程,知道医生所有下一步的动作,想着大概知道了以后只需知道自己到底熬到哪个进程,就应该会好受很多,现在的三号手术刀划开的是最接近心脏的地界,他们要拿着尖锐的剪子,剪下正勃勃跳动着的一角,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呼吸也急促起来,医生将他的手脚都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试图让他放松,他觉得他们提出的要求不太人道,都这样了还要怎么放松? “缝合!立马缝合!” “血压极速下降!” “血液不够,快通知血库!” “快!血止不住!” 李微乖乖地不再挣扎,他指尖捏着许未然赠送的大衣,毛绒绒的,手感极好。 手术室里真冷,还好有这件大衣,再施舍他最后的温暖。
第77章 “李微?微微?醒醒,快醒醒……” 犹如置身于浩瀚无际的湛蓝之中,忽而翻涌成浪推至高峰,再瞬时落入深不见底的水底,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浪花无情地拍打着单薄的身躯,引起阵阵颤栗的激疼,声音熟悉地令人眼眶发热,尚未望得见一丝光明便俯床空呕,一双有力的手撑着他的胳膊肘,拉他入怀中,可怜兮兮地说,“你吓死我了。” 他虚弱地抬起头,停顿许久的心重新跳动,不敢相信这张帅气又阳光的脸真真实实的在眼前出现,他颤巍巍地伸手触摸到一抹暖意。 “未然?” 那话语里既是惊喜又是怀疑,他连连喊了好几声,像是要确认他的确在眼前,而不是下一秒就要跟黄诗远走高飞。 “是我,我在呢。”许未然温热的脸蹭到他的颊边,呢喃道,“你喊着什么不要,你可不能不要我和囡囡。” “囡囡……” 他的脑袋像是空置了许久,注入信息反应有些慢,渐渐浮现的是那个等待剖心的可怜小人儿,他急切地拽紧许未然,紧张道,“她心脏好了吗?没有什么并发症吧?” 连一秒都不想等待,他慌张地下床,“我要见她!” “李微,你怎么了?”许未然担忧道,“昨天早上我们把囡囡送到我爸那儿,囡囡心脏没有问题啊。” 什么意思?不懂…… 李微的头剧烈地痛起来,眼眶蓄满的热泪滚落,胸腔却似锋利的刀锋贴近薄弱的心脏,冷冰冰的触感让他全身颤抖,他根本不懂许未然在说什么,囡囡为什么会在他妈那里,为什么是他们一起送去的,他的脑袋很混乱,语无伦次地哽咽道,“张勒呢?陈雪呢?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管囡囡了吗?” “他们把囡囡怎么了吗?囡囡是不是不在了?” 许未然不懂李微为何这样反应,疑惑道,“你等等,张勒?陈雪?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囡囡不过是在家住两天,什么事都没有,不信你看看,”连忙掏出手机给许爸发了视频请求,那边很快就接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占满了屏幕,头上绑了两小咎朝天竖着,口齿不清地喊道,“爸……爸,爹……地!” “哎,我们囡囡在干嘛呢?快让爸爸看看。”快融化在屏幕中的许未然说道,“爹地做噩梦咯,囡囡快来安慰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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