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站上去。” “我……我……”瘦小的虫族站回去,浑身剧烈颤抖,指针抖得稳不下来,但无论如何,指针所在区间,也没有一百四十。 “他来多久了?”管家问一旁的随从。 “四个月了,来之前一百三十七。” 管家生生笑了起来:“四个月好吃好喝伺候着,一点没长,反而还掉秤了?” 一听这语调危险的声音,瘦小虫族当啷一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 “我……我会长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再……” “不达标,废弃。” “是。”随从过来,将瘦小虫族拖走。 齐亚余光瞄到,随从没有从餐厅门走,而是推开了一道暗门。 “愣什么?”管家看齐亚在发呆,“还不滚过来?” 齐亚低着头,缩手缩脚向前走,别的虫族都离开了,餐厅就剩他最后一个。 管家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见齐亚磨磨蹭蹭,直接伸手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刚好扯到齐亚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一百三十三磅。”管家看见秤上数值,表情稍微缓和了点,“你倒跟刚才那个不一样,是个会长肉的。” 随后他又取下手腕上的银色软尺,示意另一个随从过来。随从意会,蹲下来用尺子一端对准齐亚的脚跟,随后拉长尺子,那尺子里有机关,好几层,是收缩的,拉倒齐亚头顶,随从轻声报出一个数字。 “一米七八。” “不错。”管家点头,收回尺子,对随从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带他去睡觉,办好后去老爷那边找我。” “是。” “对了。”管家停下脚步,没回头,再次交代道,“给他上药,他那身皮值得好好养。” “是。” - 随从带着齐亚去城堡东边一栋独立的矮楼处理伤口,一路上,齐亚低头不语,默默记着庄园地形路线。处理好伤口后,随从又带领齐亚来到城堡的地下室的一个房间,空间很大,墙壁上有半根毕剥燃烧的白色蜡烛,影影绰绰的,提供出一片昏暗的照明。 先前见到的十几只虫族全聚在这里,他们板板正正躺在一张通铺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十八个铺位,空出两个,一个在中间,另一个在最右边。 齐亚走向右边,躺了上去。 随从安顿好一切,吹熄蜡烛,落了锁。 黑暗携着安静在这间房住了下来。 门外脚步声走远后,齐亚身边传来不安分的动静。 哗地一下,一根火柴燃烧起来,齐亚睁眼看去,仓促间只看见旁边少年脸上的雀斑。 “你们做什么?” 齐亚看见少年们坐起身来,也跟着掀开被子坐起来。 “看看新成员。”那雀斑脸说。 一根火柴很快就燃烧殆尽,这里又黑了下去。 齐亚听出他们没有恶意,放松下来,问:“这是哪里。” “这是卧室。” “为什么管家这么在意我们的体重。” “因为埃米里安老爷讨厌瘦弱的雌虫,你这样个子,起码要长到一百六十磅。不过,老爷会喜欢你这张脸。” “我们会怎么样?” “被挑选。”少年们七嘴八舌说起来。“然后被接走。” “具体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现在只需要吃饭,睡觉。” “除了规矩太严。” “总比饿肚子好。” “如果不是体重一到就会被接走,我真想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别耍小聪明,今天被管家淘汰那家伙,每次吃完一回来就吐,以为不长肉就能一直在这住下去,结果还是不行。”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见过庄园的主子们吗?”齐亚盘算着问道。 “从来没有。” “不过我知道他们住在主楼三层。” “你怎么知道?” “我来的时候从外面看见的,我亲眼看见耐尔先生推开窗,他可真漂亮。” “听说我们被买来是要服侍埃米里安老爷,噢,如果是耐尔先生就好了。” “行了,我们能进夏普庄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当我被选走时,我旁边的奴隶都羡慕呢……” 说着说着,七嘴八舌的聊天声弱下去,少年们都疲惫了,渐渐地,鼾声响起,齐亚身边雀斑虫族都闭上了眼。 齐亚动弹了一下,轻手轻脚往床外挪。 “你去哪?”那雀斑虫族察觉动静,咕哝着问。 “去厕所。”齐亚说。 “在你旁边,推门就是,有些黑,给你根火柴。” 齐亚接住雀斑少年抛过来的火柴,笑了下,回道:“可能有些久。” 少年摆摆手:“别吵醒我。” 齐亚收声,没有走向厕所,而是转身朝大门的方向。他弯下腰,在小腿里侧按了按,摸到什么,轻轻嘶了一口气,用力一挤,捏出来一根藏在皮肤底下的细针。 他用细针在门锁借着巧力捅进锁芯,轻轻一别,就打开了。 他轻手轻脚将门关上,像是黑暗中一只灵动的狐狸,将锁恢复成原样后,他又将针埋了回去。 熟门熟路溜回地面之上,轻巧地躲避夜间忙碌的仆从,通向三楼的楼梯口有仆从打扫,他视线一瞥,沿着立柱,绕开仆从爬了上去,轻巧落地,隐蔽身型在三楼的长廊之中。 三楼的长廊通铺绵软厚重的红丝绒地毯,所到之处,充盈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鲜花的味道,清雅尊贵。 齐亚看见长廊尽头有一扇门没有完全闭紧,主楼只有屋内供应电,走廊都是黑的。此刻房间里面一道光束打在外面,地毯被照得金红。 齐亚眸光一收,身型如鬼魅般闪至门口,借着门缝朝里窥视。 等看清楚了,他浑身一颤,呼吸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清清楚楚看清了这庄园的主子,著名银行长埃米里安的模样,一头银发,风度翩翩,端坐在奢华的椅子上,椅面是祖母绿一样的绒布,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烁着,炫目不已。 房间内传出低微痛苦的哀嚎,像是被猫捉拿住的老鼠,死前发出的喘息。 那只像老鼠般的雌虫平躺着,不断倒抽气。管家半蹲半跪在一旁,用针扎入雌虫颈边动脉,针连接着一个奇怪的容器,不断往里灌压血液。 很快,雌虫不动了,针头拔掉后,细小的针口里,一滴血也没有了。 齐亚死命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慌乱的鼻息泄露出来。那雌虫他前不久才见过,正是被管家定义为“遗弃”的雌虫。 忽然,埃米里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毫无感情的眼睛往门口瞟来。 齐亚一震,立刻闪避开,随即潜入黑暗,朝走廊的另一端急速奔跑去。 “砰!” 他慌不择路,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他冲撞的力道很大,一声闷响,将对方直接撞倒在地,自己也压倒上去。 齐亚心中猛然一跳,被发现的恐惧如一个魔鬼将他瞬间吞噬,他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败露了吗? 任务失败了吗? 他也会被放血杀死吗? “你还好吧。”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是新来的仆从吗?”对方身上有好闻的冷香,没有责怪他的冒失,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态度,对他温言说着,“我有夜盲症,黑夜中看不清东西,也看不见你的脸。” 对方了解齐亚的恐惧,像是善解其意一样,补充道:“所以我不会向管家告状的,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吧,压到我的手了。” 齐亚听见对方的话,逐渐冷静下来,他慌忙挪开,跪在地上伏低身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仆从做的那样,声音发抖说:“您是耐尔少爷吗……” 对方没有否认,轻笑一下,亲和的声音响起:“你果然是新来的,他们一般称我为教授。” “耐尔……教授……” 齐亚感觉到对方扶着旁边的栏杆站了起来,衣料摩擦声响起,似乎是轻轻拍了拍衣袖。 “你现在离开,回到你的位置上做你的工作,我没有看见你的脸,不会追你责的。” 撂下这句话,耐尔转身,朝一边走去,脚步有些迟钝,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方位。 齐亚暗自记下,耐尔在黑暗中不能视物。 “我搀扶您吧,为弥补我的过错。”齐亚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颤抖。“请您不要告诉管家。” “不必,书房就在旁边。” 一听见书房两字,齐亚眼中一亮,立刻抬眼,眼神凌厉地朝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看去。 “我送您到门口吧,为您打开屋内的灯。” “你不怕我看见你的脸吗?” “那么……”齐亚从兜里拿出那根火柴,在一旁木质栏杆上蹭了一下,火柴头的白磷猛然烧起来,一小片光晕亮起。 “就让我为您短暂照亮脚下的路。” 齐亚依旧跪在原地,在燃起火焰那一刻低下头,伏低身子,将手中的火柴往前伸去。 从他的视角,只能从发丝中看见耐尔的鞋和一小截裤脚。 他看见鞋尖朝旁边一道门走去。 也就一两秒的时间,火焰唰地燃烧干净。门砰然在他耳旁关上,他保持姿势没有动,血液往头上涌,耳朵鼓膜嗡嗡地响,心脏急速搏动着。 从怔愣中回过神,他记下书房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书房中,耐尔打开灯,书柜门上的玻璃倒映出这个雄虫的脸。 他外表斯文,不算强壮,皮肤苍白,有着一头墨绿色的发,一丝不乱梳理在脑后,光洁开阔的额头下,是极深的眉目,眼睛为暗红色,像低调流动光泽的宝石。 他盯着玻璃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轻声开口,重复刚才说出的话。 “你不怕我看见你的脸吗?”声线极度温柔平和。 可与他的声音完全相反,他的表情冷漠至极,甚至能从那道薄唇中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竖起猩红的瞳孔,在暗中吐着信子。 他移开眼神,听见门外离开的动静,轻蔑地笑了一下。 回想起火柴弱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瞥见的小奴隶。 夏天很热,小奴隶细胳膊细腿,穿着宽松的背心和膝盖以上的短裤,完全不是庄园仆从的打扮。 而让耐尔印象深刻的,是昏暗中,那道一闪而过,被火柴照亮的眼睛。 金黄色的瞳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耐尔觉得有趣,径自向宽大的檀木书桌走去,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 上面是潜入庄园卧底的名单,他随手填了几个名字上去,是他这几日新发现的家伙。 该填那个小奴隶的时候,他顿住了笔。他将钢笔盖上,修长的手指夹住笔杆,在指尖随意转动几下,点了点柔软的纸张,终究是没有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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