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的低级货动了动,他循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被突如其来的骂声凝固,像是做贼心虚般沉默不言,在斯洛特肚子里新一轮的见解酝酿出来之前,览星坐起身,仿佛压根没瞎,他精准地找到斯洛特所在的方位,他一骨碌站起身,凑到斯洛特前方,笃定地说: “你喜欢他。” 尽管览星看不见,但依赖他这些年对悬川的调查,以及上次的接触,他认出了斯洛特的声音。 斯洛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往后一退,等他反应过来,嫌恶的表情掩盖了方才的露怯,大概意识到览星确实看不见,他还用高声掩盖自己,道:“喜欢?你这种怪物,懂什么是喜欢吗?”他盯着览星看不见的眼睛,讥诮道:“你们能随便操控人心,想得到谁就得到谁,你们配说这个词吗?” “……”览星觉得他好无趣,他眨了眨不可视物的双眼,嘴角弯起,笑得没心没肺的。 在斯洛特被他气得又要说什么的时候,他扶风弱柳般瘫倒在地:“抱歉啊,让你失望了。”览星捂住自己的脸,伤心地说:“我现在啊,不过是个在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 * “孩子。” 一声苍老的声音如砂纸打磨般响起,在悬川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疙瘩。 悬川转身,看到伊顿·格兰维尔,他眼皮半垂,对悬川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悬川未动,伊顿叹了口气,眼睛睁开了一些,说:“那两个孩子已经被带走了,你不必再纠结什么,”他看着悬川,又蓦然摇摇头,叹道,“倒是我多嘴了,你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 是啊,悬川羞愧地想,是啊,他是很自私的。 理查和白烟这么多天都无事,只有览星,他……没有什么依靠。 理查他们身后有他的家族、有这些年隐藏背后的人脉,览星,他有谁? 所以现在……被人落下了。 军校生时期,悬川与同学们一起,在域内待过一段时间,域内远看不大,构造简单,如同这个联邦一般,布局四面规整一目了然,然则,这里面,有许多暗室屋漏,匿形于光明坦荡之下。 悬川跟随伊顿,他们从域内的培育基地的一处暗门入内,来到域内的地下。 不似上面的纯真洁白,铜墙铁壁如临海镇的墙壁将巷道包裹,灯光彻夜通明,只在地面映射几片他们的黑影,脚步声敲在地上,搅动窒息的寂静,重复回荡于墙壁与耳膜上,恍惚走不到尽头。 再往前走,周围的光越来越亮,迫近光源般,亮到刺目的光从直直地照到地上,格兰维尔打开其中一扇快要隐入白色墙面的门,那里面冒出一阵幽寒,是像山崖下的深渊,人一旦踏足,世界就会悄无声息地飞上九重天。 房间内没有窗户,没有别的家具,除了四面墙壁,便只有一座硕大的笼子。 笼子卧着一具身体。 他一动不动,在透亮的光下,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悬川欲要往前走,如扎根的树般难以前进,自己的脚如捆上了一座山,他竭尽全力,也动不了分毫。 直到,那团被光吞噬的身子动了动,悬川才猛然张开唇舌,让空气涌入枯竭的肺部。 悬川艰难地迈出步子,走近他。 脚步声不重,是唯恐惊动对方的小心,览星毫无生机靠在角落里,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如被风吹草动惊动的动物,紧张地抬起头。 他的额发湿漉漉地散乱,半月不到,眉眼脸型剥离健康,浮现出病态削瘦的轮廓,碧蓝色的瞳孔似被浓密的乌云遮挡,不见半片浮光,无一丝一毫往日的神气,徒留下骇人的阴霾。 因这脚步声,令他无措地望向四周,脑袋似乎任风左右的枝头树叶,他睁着无用的眼眸,茫然地转动脑袋,悬川每走一步,他就动一动。 他徒劳地转动自己的脖子,呆呆愣愣地像是一只从巢穴跌落地面的幼鸮,无措地面临陌生的外界。 悬川似乎想笑,又想哭,他知道览星为何如此,因为,他看不见了。 悬川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四肢百骸翻涌起巨大的恐惧与愤恨,他被巨浪拍倒,半跪在笼子前,低低地唤道:“星星……” ---- 斯洛特:口区
第61章 发疯 417年的览星,十五岁,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悬川,都是一无所知。他们第一次见面,览星就告诉悬川,他不希望内城公子哥用玩弄的口吻,喊他—— 星星。 因为这是只有他最亲的人才能呼唤他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从他们轻薄的嘴唇里蹦出来,都是在刻意捉弄自己。 好像是在说,你又不是个小孩了,还要别人这么喊你,真不害臊。 又像是在说,艾尔死了,再也没有人这样喊你了。 无论是偏见,还是误会,他对悬川的第一印象,向来都是那几个标签。 内城的公子哥,生来有爹妈,高他一等,视他们外城如牲畜。 览星压根没想过他们的关系会超出这个界限。 这不怪他,所有外城人都是这样想,他们吃着鲜红的果子,失去来时的记忆,把自己当做一个洞穴人来到外城城门时,这一观念,就如落入腹中的果实,根深蒂固地存在他们心中了。 览星看向悬川的目光,从心底开始,每一个环节,都埋着两个大而醒目的词——提防与利用。 那又是什么时候,他把这两个词抛之脑后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他对悬川的情感,变成想要占用、独有,像是酒一般发酵变质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他变得开始想要依靠别人,甚至敢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曾不屑一顾的东西。 细若游丝不可琢磨的……情感关系。 * 悬川看着他,白得耀眼的光下,览星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只套了一件无袖连体白色长袍,因着悬川的呼唤,他缓慢地爬起身,动作间,隐约看见腿上交错的淤青,他站起来,脚步小心地迈出去,一对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很大,而只瞧得见一片黑暗,悬川不出声时,他无法判断方向,只能不安地四面张望,期许自己能突然恢复光明一般。 ……览星看不见了。 下一步,他还会失去什么? 悬川不敢想。 隔着铁杆,他想碰一碰览星,抓住览星慌乱无错的手,让他不要再找错了。可突然间,悬川发觉自己难以开口,喉口如被什么堵塞般,发不出半个音调,悬川唯恐惊扰他,只是拿眼睛把他细细望着。 “悬川?”览星嗓音迟缓而低哑,他伸长手,往四周探去,却扑了个空。 捉不到人,览星有些急切,他声音仓促,低低唤道:“你在哪?” 悬川看着他,这时,听他沙哑的声音,犹如锯子刮过自己的心,将数日的忧虑粉碎,化成心疼下的齑粉,所有他在沉默中藏于内心的思想,毫无羁绊地冲了出来。 “我们不要真相了。” 悬川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哭。 览星乱挥动的手一顿,此时,他也不顾自己现在还在装可怜,不管自己应该继续表现出几分脆弱而讨要悬川的心疼。 他心中的一切杂念都荡然无存,他顺着悬川的声音,准确来到悬川所在方向。 他伸出手,隔着冰冷的铁栏杆,手指小心地摸上了悬川的脸颊,指尖干燥,但是他还是说:“……悬川,你不要哭。” “览星,”悬川的声音因惊恐与担忧变得颤抖,像是随时要破裂的堤坝,倾泻出晶莹恐惧的泪水,“我们走吧。” 览星看不见,却能触碰到这因他改变的情绪。 尽管身上很痛,但是览星依旧病态地想提起嘴角。 好开心。 悬川这样担忧在乎他。 览星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低下头,他脸上的表情被掩藏得很好。 好开心啊。 仿佛在这些日子变成令他愉快的回忆。 悬川来之前,他醒来之后。 喉管溢满火燎的枯燥,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摆在更明显的位置,疼痛制造的汗从额角滑落,他才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有进水了。 自己是不是会死? 干枯的草茎,漫天的黄沙,一掰就碎的树枝。 他联想了很多东西。 恐惧,是洞穴的恐惧,被囚禁的恐惧,无知的恐惧。 他其实没那么快活,因为悬川来了,他才意识到这件事。 他其实很害怕,但现在,因为悬川来了。 他又没那么害怕了。 他看不见,嘴唇抿着,眼睛空洞无物,仿若橱窗里没人要的娃娃。 悬川看着笼子里的览星,捏了捏览星的手,飞快取出伊顿交给他的钥匙,插入锁内,顺利打开门。 随着吱呀一声,览星像是失去判断能力一般,突然说:“你要救我出去?” “……你不想走?”悬川皱着眉,问他。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太开心了。 我也有人救呢。 * 从地下来到地面一层时,斯洛特再度出现,他之前被览星恶心坏了,不想再看他们是如何“久别重逢”,愤而离开后,但走到一半,见到外面的动静,又匆匆折了回来,拦住他们,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暂时不能出去,门口来了一群军人。” 斯洛特着急地看向悬川:“似乎还是海军的人。” 伊顿·格兰维尔走在后面,听此,适时开口:“先去避一避吧。” 培育基地的门不多,不会被检查的门前有拦路虎,他们只好先避一避,随着伊顿,他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 ——悬川不久前在门外看见过。 伊顿对这里显然十分熟悉,他在门口简单地观察几眼,便说:“这间房间今天不会用到,你们进去吧。” 他们来到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伊顿让他们待在里面,等待门口的人离开,就带他们走。 真是漆黑一片,仿佛一下子从正午坠落至子夜,神经紧绷下,连周围的呼吸声都变得响而热烈。 悬川把览星的手抓在手心,力度很大。 览星用手指轻轻挠了下悬川的手心,讨好道:“你累不累呀。” “不累。”悬川握住他动乱的手指,说。 眼前的黑暗如此近在眼前,悬川心中忍不住地想,览星眼前景色,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 黑暗而空洞,充斥迷茫和绝望。 览星浑然不觉得,此时的他们应该要紧张一些才符合氛围,他像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为他与悬川躲进一间密闭的屋子感到一丝兴奋,玩闹似的,他还在说:“悬川哥,周围是什么样的呀,你能描述给我听吗?” 他太放松了,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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