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家 一周匆匆，《如梦令》主题乐园线下活动在营销部门的大力宣传下，门票很快售罄，反馈良好。 元旦放假三天，公司里年轻的员工激动地相约参与T城江边的跨年活动，无非是灯光烟火秀，再和人群一起倒计时。 黎扬不喜热闹，也在想小长假安排，正考虑是否约湘姨出来一起跨年吃饭，接到父亲的电话。 父亲道：“扬扬，今年跨年回来吧，你奶奶……” 黎扬犹豫，问：“奶奶身体好吗？如果奶奶一切都好，我就……过年再回去吧。” “奶奶说想你了，最记挂的孙辈就是你。”父亲像是知道他在回避什么，道：“黎耀今年和朋友出去，不在。” 黎扬看向窗外，天色灰白，残雪未消。 楼底正有一老人带着孙子买糖葫芦，孙子拿到糖葫芦先给老人送上一颗，老人笑眯眯地吃下，对孙子竖大拇指。 他轻叹答应：“好，我31号下午到。” 父亲听起来很开心，“我去接你？” “不用，雨雪天飞机可能会误点，我自己打车回去。” 父亲那边沉默一会，笑说：“那我在家等你。” 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黎扬心一跳，绕了个话：“嗯，替我向奶奶问好。” 飞机在T城机场滞留了三个小时才起飞，行至老家的时候已过了晚饭点。 黎扬惺忪醒来时，飞机正缓缓下降。 郡城夜空澄明，灯火连成一片，马路如交错的金色的条纹，将整个城市分成数十格。 小窗望到的繁华宁静遥远，黎扬凝着黎家大宅所在的方位，心猛地狂乱惊悸。 他压着胸口，应激吞咽口水，只当机舱内气压变化生理反应所致。 落地，开机，上百条新年祝福短信纷涌而至，黎扬耐着性子客套地一一回复，最后一条消息是父亲的，半小时前：【我在出口等你】 黎扬一眼在人群里找到父亲黎袁成。 严格意义来说，黎袁成是他的继父，母亲丧偶后，改嫁到黎家的。 此时黎袁成正打电话，见了黎扬便向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浅咖色的翻领大衣挺阔，修长的身材高挑出众，金边眼镜给他深邃锋利的五官添了十足的温文尔雅。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黎袁成笑起来，如春阳初显，引得一些大胆的过路人频频回头。 这次黎扬没带行李，轻巧地向他走去，到他面前时黎袁成刚收线。 “不是说了不用接我吗？” “人多不好打车。” 黎袁成神情柔缓，向他张开双臂，黎扬愣了几秒，一时没有动作。 他笑，“这么久不见，抱一抱爸爸也不愿意了？” “前两个月才回来过一次，”黎扬上前一步，敷衍地给他一个拥抱，不过两秒就想退开，向四方张望，“她呢？” 黎扬值得是他那个后妈，父母离婚后，父亲再娶的女人。 “她在家。”父亲却收紧了手臂，锁着他。 两个人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尴尬。 黎袁成很快恢复冷静，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的背，偏头在他耳边道：“扬扬瘦了。” 黎扬蹙眉，这么多年，他和继母没怎么打过招呼，相处的算不少友好，但甚少如此具象体现。 今晚黎袁成亲近得反常：“我们快回家吧，奶奶该等着急了。” 黎袁成笑意收缩，看他一会。 机场的白炽灯光打在他的眼镜镜面，黎扬看不清他镜片下的眼神，他下意识回避，兀自向前，催促：“爸，怎么不走？” 父亲一挑眉毛，才点点头，“这就回去。” 入冬后，黎家大宅外围的绿色仍健硕地生长，黎袁成在前，黎扬在后，沿着小径走进。 潮润的寒风吹乱黎扬的头发，遮了双眼一半。 他透过头发的间隙感知视野内的色块，大门敞开，内里的明黄灯光洒射，厅内正面是一面砖红电视墙。 黎扬站在门口，一只脚踏入门槛，踩在红色的软地毯上，蓦地感觉自己像走进野兽的嘴巴。 风又斜吹一阵，他打了个寒颤。 电视正放着元旦晚会，没增热闹，反显厅内的富丽堂皇空空荡荡。 黎扬仰头朝楼上房间喊：“奶奶？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黎扬又叫了几声，不见继母易美珍的身影。 大门被黎袁成锁上，他在身后道：“你妈和奶奶到爷爷的旧宅去了。” “什么？！”黎扬惊讶，“奶奶不知道我要回来吗？”𝚈𝙱𝙳𝙹 “她知道，也想你，”父亲和他解释缘由，“前两天风水先生来了一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迷信，当晚就决定到旧宅过元旦。” 黎扬不掩饰失落与后悔，“那我不是白回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黎袁成背对他脱下大衣，声线平得听不出喜怒，“就当陪爸爸跨年不行？” “那易美珍呢？不是说易美珍在家？”黎扬在房内踱步，抬脚就要上楼寻人。 父亲坐在沙发上，叠腿看他，抄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厅内立时安静，“她和我说娘家有事要回去一趟，今天就只有我们俩。” “不愿意吗？”他问。 飞机上那种心悸的感觉再次出现，黎扬与父亲对视，他脸上的笑容比室内更暖，他却没来由地心神凛凛。 见黎扬不回答，父亲随手拿了一份报纸，低头翻看，道：“你先洗个澡，赶路也累了。” 黎扬说好，飞快地上楼。 黎袁成指尖微动，翻页时报纸被他搓了一条不规则的裂缝。 衣柜里的衣服被全然换掉，黎扬翻开未拆的吊牌，是他常穿的牌子与款式。 一套崭新的棉柔内衣与丝绸睡裙被安放在床上，亦是他偏好的质地，尺码正好。 但他并没有感到松快与舒适，这份挑不出错处的妥帖像化作一双眼，在窥视他的所有个人隐私与秘密。 房间整洁干净，弥漫佛手柑的芳香，安神的味道窜入鼻腔，不知触动了哪条神经，血液尽数上涌，黎扬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撑着脑袋再次查看黎耀的朋友圈，一条淡灰的线——黎扬被完全屏蔽。 “笃笃笃”木门响三声，黎袁成问：“扬扬，洗好了吗？一会下来，有事和你说。” 黎扬正想回绝，略一思忖又扬声：“等下，我这就去。” 黎袁成得了答应走远。 黎扬洗得很慢，陷在满浴室的水汽里出神。 出房门时正遇上父亲也开门，他换了一身休闲睡衣。 黎扬路过他房间，站定，问：“爸，要说什么啊？”父亲的房间窗帘拉了彻底，见不到一丝光亮，他往里瞟，似乎见到一双哀怨的眼。 他轻抽气，右脚尖向后点地，心骤然扑提至嗓子眼，再看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留一室漆黑。 黎袁成把门带好，“下去说。” 楼下备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橙汁，父亲把橙汁递给他，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坐。” 黎袁成温和如常，黎扬啜下一小口饮料，清凉酸甜入喉，惧意稍平。 疑团没有消失，他状似闲谈地开口：“爸，你和妻子最近还好吧？” 黎袁成几不可察地颦蹙，笑说：“还好。” 黎扬摆摆手，往他身边坐离一个人的位置，“好就行。” 黎袁成嗯一声，“听说你的工作是柳湘介绍的？而且总监还是邱珩。如果干的不开心可以跟我说，我安排你来这里工作。” “没，我想继续的，”黎扬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觉这样的斩钉截铁有些奇怪，补充道：“我那时候刚开始不适应么。” 邱珩的脸和表情不由分说地撞进他的大脑和眼底，黎扬晃神，说：“……现在适应了。” 黎袁成仰头灌一口酒，微辣，眸光瞬间变得阴骛，他闭眼掩去。 “哦？”他晃动酒杯，液体在灯光折射下闪闪烁烁，融了一室颜色，包括黎扬的脸在其中，扭曲着聚散。 黎袁成再抿一口，“看来你又改主意了。” 黎扬干笑，“哎，这不是刚接了个项目不好变动嘛！” “行，看来邱珩对你还不错。”父亲冲他赞许地笑，“但你毕竟身处他乡，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等黎耀回来了，你就和他一起家里的公司帮忙吧。” 黎扬听到黎耀的名字时，尴尬浮了满脸。 他问：“他现在身体都好了吗？” “一切都好，现在也长大了，懂事多了。” “那就好，”黎扬呼一口气：“我们差不多七八年没见了……” 他敲敲后脑勺，“最近工作量太大，我现在脑子是真的不好使，回来也没带点东西，而且他长啥样我都快忘了……” 黎袁成起身调暗客厅灯光，“你没有异议的话，等他回来我就和他商量。” 黎扬赶忙调移话题，“不着急，这件事等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再说吧。” 黎袁成没再继续，饮空杯中剩余的酒水。 黎扬脸色松懈大半，问：“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黎袁成把酒杯放下，玻璃撞玻璃，声响在谧静的客厅里额外清晰，“我们之间就一定要谈论点什么？你和我是越来越生分了。” 气氛又蓦然诡谲，黎扬笑着缓和：“没有没有，爸，你别多想，只不过我都长大了么，什么生分不生分的，你这不是有老婆陪着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粘着我，连你妈妈都说我们更像有血缘关系。”父亲坐回他身旁，慢条斯理地把眼镜取下挂在胸口，眼神如暗夜的兽。 黎扬向后微仰，皱眉道：“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年纪也小。” 他起身，干瘪生硬地找借口结束话题，“我困了，先上去睡了。” “呵，”黎袁成动作停住，反向退开，唇角半挑，“去吧。” 安全距离，神情正常，好似刚才的压迫是他的错觉。 黎扬才踏上台阶，黎袁成在他身后出声：“扬扬，你知不知道风筝的线断了就会坠落？” 黎扬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父亲又笑一声，“去吧，早点睡。” 待黎扬关了房门，他在书架抽出一本书，随手翻开，文字入目：“凡是有甜美的鸟儿歌唱的地方，也就有毒蛇嘶嘶地叫。” 黎扬轻轻地在房间里踱步，分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对黎袁成的戒备心如一颗暗埋土里的种子，从前未发觉，这次自T城归来被霎那催生，短短数小时幼芽发成了大树。 脑内有一个男人恐怖的声音缥缈着重复：“爸爸对你最好，怎么会害你呢……”
第18章 游戏 黎袁成似乎在上楼，脚步一声声临近。 他三两步靠近灯开关按熄，过了十多秒，透过门缝，看到那双脚逗留。
8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