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淡适宜的青菜粥滚过喉咙,十几勺下去加上之前的药效作用,黎扬额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身骨如慢慢卸除重物般逐渐恢复轻松。 他安静地由邱珩喂着,最后一口粥入肚,黎扬咽得很慢。 邱珩擦净他脸和脖子上的汗,柔缓道:“继续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帮他掖好被角后起身。 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情形他已经忘了,好像躺在床上睡三天就能自愈,但他现在不想好得那么快。 “你要走了吗?”黎扬问。 人的抵抗力变低,就会如孩童一般容易引诱,贪心地什么都想留住。 邱珩笑一下,“你想让我走我就走。” 他们视线一俯一仰缠了几秒,房间也静默了几秒。 那本书名带着“选择”二字的厚皮书依然醒目,黎扬目光下移,最矮那层的书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儿童读物。 他说:“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订酒店房间时只剩下昂贵的儿童套房,远眺便是游乐场不灭光亮的城堡塔尖,不如索性任心性回溯二十年。/Y.B/糯米团拯理 “我不会讲,”邱珩好看的眉毛扭成一个纠结的川字,嘴角却上扬,“你多大了,还要听故事才睡。” “呜呜呜……我要听……”黎扬假哭,指了指床尾的书架,“你不会讲的话,随便从那边抽一本来念也行。” “大少爷,你怎么那么难伺候。”邱珩摇摇头,随手取了一本薄薄的儿童绘本。 他念第一句:“兔子该上床睡觉了,可是他紧紧地抓住兔妈妈的长耳朵不放……” “你这是国旗下朗诵吗?”黎扬打断,不满他照本宣科,“你坐下来念,站那么高,我仰头看着好累。” “诸多要求,”邱珩轻笑,𝕐𝔹𝔻𝕁“念故事听声音就行。” 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继续:“他要兔妈妈好好听他说,‘妈妈,猜猜我有多爱你’,他说。” “兔妈妈说:‘喔,这我可猜不出来。’” 黎扬还是有意见:“你这样像给垂死的老人念遗书确认函,”他拍拍床边,“……你上来念。” 邱珩叹气照做,“这样?” “要整个人躺上来,靠在这里。” 黎扬往里挪,给他留出一个人的床位。 邱珩刚按他要求的姿势摆好,腹部就多了一颗头。 黎扬枕在他肚子上,卷着被子膝盖弯缩,像婴儿的姿势,头发分散地落在他的毛衣和他的睡衣。 邱珩失笑,半垂眼睛,“你自己没枕头?” “我就要靠在这,快念。”黎扬侧首,后脑勺对着他。 邱珩揉一把他的头,摊书道:“小兔子说:‘这么多’,他把手张开,开得不能再开了。” “兔妈妈的手臂要长得多,‘我爱你有这么多。’” “哦,这真是很多呀,小兔子想。” 绘本以图为主,每张图只配上很短的几句话,邱珩边读边翻页,书页摩擦沙沙,与他醇厚的声线交织。 磁性的嗓音念着稚拙的话,并不滑稽。 邱珩没有夸张地模仿书里的语气,只是平淡地叙述,他的声音像水一样柔柔地叮咚入耳,通到心脏。 他越念声音越低,“他倒立起来,把脚撑在树干上,然后大声地对妈妈说:‘妈妈妈妈,我爱你,我爱你一直爱到我的脚趾头。’” “大兔子把小兔子抱起来,甩过自己的头顶,说:‘我爱你一直到爱到你的脚趾头。’” “妈妈妈妈我跳得多高我就有多爱你”,小兔子笑着跳上跳下。“ “‘我跳得多高就有多爱你’兔妈妈也笑着跳起来,他跳得这么高,耳朵都快碰到树枝了。” “这只小兔子很幸福,”黎扬把身子抬了抬,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问:“为什么这些温暖的故事用的动物都是兔子,而不是狐狸或者老虎呢?” 他勾手看一眼绘本,一大一小的栗色长耳兔,姿态生动活泼。 黎扬自问自答:“因为大多数人们对兔子的印象是可爱,善良,纯洁。” “这是偏见,”他有些忿忿然,“凭什么狐狸代表着狡诈,老虎代表着凶残?它们就不配拥有美好的形象了吗?” 黎扬对邱珩说:“把两只兔子换成两只狐狸吧。” “你怎么听个故事也能生气,上纲上线。”邱珩又笑,帮他把滑落脸颊的头发别好,“上面写着兔子,不改。” 黎扬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忽地挪身往上靠,耳朵贴到他胸腔心房。 他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好吧,你继续。” 床边正好摆着一只毛绒兔,耳朵和嘴角都耷拉着,黎扬抓起,和它对话:“你那么幸福,为什么耳朵还要耷着?” 他执拗地把兔子的耳朵竖起来,毛绒兔耳朵厚重,立起来又垂下,几次后黎扬放弃,把兔子抱在怀里。 邱珩的声音似乎飘远了,“他打了一个哈欠因为他太困了,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他望着灌木丛那边的夜空,心想:没有什么比黑沉沉的天空更远了吧。” 黎扬也打了一个哈欠。 “‘妈妈,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说完,小兔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黎扬也闭上了眼睛,四肢松懈地安放。 “‘哦,这真是很远。’兔妈妈说,‘非常非常的远。’” “兔妈妈把小兔子放到用叶子铺成的床上。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小兔子,对他说晚安。然后他躺在小兔子的身边,微笑着轻声地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 邱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最后那句话。 黎扬好像退烧了,邱珩把嘴唇放到他额头上,像在探测温度。 五官最柔软的地方在他脸上游走,自额头一路向下,脸颊,鼻尖,嘴巴。 凉软的触感,黎扬舒服了,迷糊地问:“……刚才那本书的名字叫什么?” 邱珩把书合上,很轻,纸张碰撞的声音。 他答:“《猜猜我有多爱你》。”考察任务头一日进行得差不多,其余时间松散自由。 之后的两天黎扬基本在房间里休养,白天赶画稿,晚上写考察报告。 邱珩自他退烧好转后没再来过他房间,只是定时发微信提醒他吃饭,简单的几个字:“时间到了。” 黎扬揶揄说他像闹钟,他还不如自己在手机时钟里做设置。 邱珩回:【大少爷对私人定制不满意】 黎扬撇嘴,发:【你亲自送饭上来才叫私人定制】 这句话未免过于娇嗲。 才发出去几秒,他撤回,换了一句:【还行吧】 最后一日中餐过后酷玩与公司六人开会。 会议室玻璃三面通透,日光直照,黎扬与邱珩并排而坐,彭博文与贾瑶坐在他们对面,看起来像庭审现场。 乔羽书见彭博文姿态忐忑,活跃地添茶倒水,安慰:“还好还好,总归不会很差的!” 邱珩翻看这几天的记录,说:“整体的布景质量不错,完成度较高。总的来说,供应商评价可以给到A级。” 两人皆面露喜色,彭博文更是兴奋连声道:“谢谢邱总的认可。” 顾潇有些惊讶,心直口快地倾身和黎扬悄语:“我以为邱总很不满意酷玩。” 确实对负责人有个人情感上的不满意,但不能因为没头绪的嫌恶去否定酷玩公司其他工作人员的劳动。 黎扬没讲明,喝一口水,淡声道:“不满意不针对工作本身的成果。” 又是话里有话,顾潇同乔羽书目目相觑,没再多言。 倒是邱珩发言。他轻瞥黎扬一眼,道:“但还有很多不足,比如炼狱池实景的惊吓程度可以适当降低,现阶段只考虑了玩家普遍年龄段,还应当考虑游览的游客可能会有老人或者小孩的承受能力。” “小孩”二字明显的重音,黎扬抿唇,在桌下踩他一脚,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他又在嘲讽他那天的表现幼稚。 邱珩没理,继续挑了几个点:“除去天气寒冷,必须配备保暖以及医疗急救设施的配备外,还应当在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保证安全,这些都是酷玩忽略的地方。” 贾瑶的笑脸渐渐垮塌,轻戳彭博文的腰,彭博文艰难地保持着之前的笑容,⅄ꓭᗡᒋ偏偏邱珩的理由堂而皇之,没有辩驳的余地。 彭博文尝试转圜:“我们立刻加班改进这些问题,邱总可否……再斟酌?” 邱珩轻点纸面,“嗯,理论上可以改进后再评级,但这样超出了合同规定的时间。” “很多问题确实可以一步到位,”黎扬想起在炼狱池听到贾彭二人的苟且密谋,豁然改变自己的评定,笑着附和邱珩:“邱总说得是,还需要改进。” “汇总的意见乔羽书会发到酷玩邮箱。” 邱珩嘴边带一丝笑,结束会议。 回程车上,黎扬和邱珩坐在最后一排,他大腿碰碰他,小声夸:“邱总,你刚才可真帅。” 邱珩扬眉,“怎么说?” “哎呀,就是,嘻嘻,”黎扬笑眼弯弯,“谢谢替我‘报仇’。” 直觉不会骗人,何况彭博文和贾瑶鬼鬼祟祟,黎扬稍加猜测便确定自己应是曾被他们联合施加过伤害,无论是不是狗血的三角情伤,如果不是记忆缺失,他断不可能轻易放过。 但工作毕竟应与感情分开,他尽可能秉公持正按照过往的标准去评价,评出A级时他还有些不平。 黎扬感谢起邱珩求全责备的工作作风。 “尤其是摄像头这个点,我怎么没想到,他们可能在提心吊胆地猜测我们听到了多少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有些不甘心:“你那天捂我耳朵做什么!” “我可没有替你‘报仇’的意思,”邱珩不回答他捂耳朵的问题,不以为然道:“负责人的言行也应当算在考核范围内,评价需要纵横考量。” “更何况,”邱珩稍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不要双标,那天在炼狱池我们也差点……” 黎扬四下环顾,顾潇和乔羽书已经睡着了。 车身急转弯晃动,黎扬倒入邱珩怀里,邱珩隔着衣服在他胸底捏一把,笑声沉沉:“开心得投怀送抱?” 他推开立身,脸颊微烫,拧他手背,“没正经!” “现在不说我内斗了?”邱珩唇角微勾,“我倒是意外你居然向着他们说话。” “这叫唱双簧,”黎扬给自己挽尊:“先给人希望,再让他们失望,岂不快哉?” 邱珩好笑,“明明是自己考虑不全面。” 正说着,邱珩手机进了一条短信:【邱珩,找个时间出来聊聊?】 邱珩看到来信人后面色冷淡地拧眉,眼底戾色一闪而过。 他掂掂手机,回:【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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