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佐柘哈哈笑了两声,这些老人其实真的挺可爱。他依照工作人员的要求缴费,但是专业养老医护人员要明天才到位,今晚必须他自己负责照料。 涂佐柘想着杜哲在外地出差,不想打扰他,而且这次还是因为涂用的事情,能瞒就瞒了。 此事只字未提,而此刻杜哲站在面前,陷害杜呈叙的涂用就在旁边。 完了。 涂佐柘悄咪咪地挡在涂用前面,支支吾吾道:“你不是出差了吗?” “是。”杜哲看出他的防备,替换他的位置,搀扶涂用的手臂,问道,“是要去厕所吗?” 涂用重着呢,涂佐柘舍不得让杜哲浪费力气,涂用却已经靠在杜哲的身上,说道:“你带我去啊?好呀。他没力气,扶不住我。” “老家伙!”涂佐柘怼他怼习惯了,忘记杜哲还在旁边,一个没忍住,指着他低声道,“要点脸,扶你你还嫌!” 而且这也太不见外了吧,幸好是傻的。 有活力的涂佐柘,让杜哲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安心不少,捏了捏他的掌心,让他先坐下休息。 涂用也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也不管杜哲是哪位,当下就给杜哲介绍起涂佐柘,夸道:“他是我捡回来的儿子,哎哟,简直太好用,两岁就会炒菜煎荷包蛋,三岁就会给我洗衣做饭,四岁已经啥都能干!” “你可闭嘴吧……”肚子里的两个小兔崽子听不下去,被气得开始活动,涂佐柘小声地怼。 杜哲常年微笑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愠怒。涂佐柘没放过这一瞬间的表情,心里已经想着待会他们争吵起来要怎么办,虽然他一点儿都不想帮涂用说话,但他也不想殃及无辜。 这么温柔的杜哲应该不会铲平这里吧?他要准备多少钱赔偿?可是他刚刚才交完一笔巨款,很烦哎。 “他好像去了大学,就不理我了。”涂用厕所也不上了,一屁股坐下,臀位占了俩座,摸着杜哲的手背开始诉苦,“我让他给我点钱,他还不给了!” “你还委屈上了……”什么人呐!涂佐柘实在没忍住。 厚颜无耻无底线,涂佐柘真心觉得涂用走在街上,迟早会被人一拳打爆。 “涂佐柘哦,越长大越不听话,偷偷把我户口骗出去,迁走了,我除了他又没别的人,我一个人怎么活嘛。”涂用双手摇摆着,“我又没钱的,我不会赚钱的呀。” 涂用开始抹眼泪,声音凄凉的,跟柔柔有的一拼,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行点好,眼泪鼻涕蹭在杜哲手背上,涂佐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杜哲的脸色,默默地用兜里的纸巾擦拭干净。 杜哲全程未曾说话,温和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方才的愠怒不过是假象。 “他都不来看我的,我脚疼,他才来看我的。”哭得凄凄切切,他翻了两个白眼,苍天啊,想一拳打爆。 涂佐柘拿他的哭声没办法,怕打扰其他老人休息,好声好气地哄道:“这不是来了嘛,你还要不要去厕所啦?” “要,要。” 说完,一股尿骚味在座椅间传来。 哇!涂佐柘急忙扶着腰站起来,避过一泻千里的尿液,肚腹太大,又被重得倒回去撑着椅背。 卧槽,他不由得给涂用点赞,这特么简直太争气了,聊天聊到尿裤子。 他真心想打人,但他也只能拎着涂用起来,准备扶他回房里换裤子。 杜哲担忧他行动不便,握住他的手腕阻拦,道:“我来。” 涂佐柘低着头嘿嘿笑道:“没事,你不会,他尿裤子了,要换洗裤子,还要擦……屁股,待会给他包个成年纸尿片。” 杜哲笑了笑,说道:“我陪你一起。” 三人入到房里,房间狭小,只容得下一张床跟嵌入式衣柜,怪不得涂佐柘只能睡在外面。涂佐柘到外面舀出一盆热水,杜哲两手捧到卧室,涂用自己脱了裤子,便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动得慢了还嫌冷。 ……你这样真的会被打的。涂佐柘抑制住想打人的心,用毛巾替他擦干净,弯腰时,真的感觉老腰要断了,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杜哲托住腹部,他扶着腰才能起来。 涂佐柘从柜子底部扯出成人纸尿片,杜哲见他肚腹动静不小,他也开始喘不上气,夺过去后,将他推出门外坐下歇息,摸着他的小脑袋让他安心,说道:“你歇会儿,我会,你忘了,我跟你一起去过老人院的。” 涂佐柘望着他忙活的背影,跟涂用心平气和地聊天,他心里更加难受了。 杜哲到底在干什么,他在替仇人做这样的事情——换尿布、换裤子、擦身体、聊天,哪一样是他该做的。 涂佐柘想逃离此处,黑匣子的记忆,又来了,目光里又有莫名其妙的红光。 巨大的罪恶感,逼得他抬不起头。 正义使者数落着自己是害杜呈叙入狱,而杜哲还在照顾仇人,他望向四周,恐惧、茫然、失落、焦虑、愧疚,到处都是炽热燃烧的火团,在夜里发出炽热的光芒,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灼烫他的内心与皮肤。 地狱的火焰在燃烧,他无处可逃。 理过不久的寸头上,晶莹的汗珠密密麻麻,不过是一瞬间,沿着瘦削的脸颊滑落。 杜呈叙的入狱,与涂用脱离不开的关系,汪希的被迫离开,对汪齐尚未信守的承诺……涂佐柘躲在暗处,心脏疼得呼吸停滞,本来已经淡忘的种种,他想过好最后这几个月的生活,可原来这些,从未离开过。 他们随时埋伏在黑匣子里,张扬着罪恶的小手,随时准备义愤填膺,为杜哲打抱不平。 只要他在杜哲身边,杜哲就没有好日子过,他的双亲,他喜欢的人,都会被他摧毁,杜哲的幸福,是被他亲手毁掉的。 啪! 不能跟杜哲在一起。 啪! 就算活着也不可以。 啪! 我有罪。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恕。我罪该万死。我罪有应得。 啪! 杜哲对你这么好。 他办的婚礼是偷的,他戴的戒指是偷的,他吃的蛋糕是偷的,这段日子的幸福,也是借宝宝们的福气偷过来的。 小老鼠没等到他回来,鼠精没有等到人类的救赎,偷来的这一切,迟早有一天,会被老天收走的。 所以,清醒一点。 涂佐柘正在自己扇自己巴掌,杜哲看得触目惊心,急急忙忙地将他的双手牢牢地握在手里,喊着他的名字,两颊被扇得红肿,看起来使了大力的,两目呆滞地望着地上,嘀嘀咕咕地跟自己说,快点醒过来。 ——阿佐。 杜哲在叫我。 ——不要怕,我在,我回来了。 方才刺目的红悉数褪去,好暖,常年冰寒的手被握在手心,涂佐柘的视线往上,杜哲的眼眶通红,布满红血丝,目光哀伤地将他看着。 手掌怎么好像有点痛。他瞬间从恍惚中突然醒过来,从裤袋里掏出纸巾,往他脸上抹去,担忧道:“怎么了?” 杜哲指腹拂过他脸上红肿的地界,心疼地看着浮起的掌印,他总算知道,脸上这些新鲜掌印是哪里来的。往日的伤痕是被迫添加的,如今的伤痕,是他自己故意覆盖的。 杜哲将他的小脑袋用力按入怀里,尽量稳住不停颤抖的尾音,安抚他处于极度不安中的战栗。 “对不起。”杜哲哽咽道,“你不要伤害自己,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可是我好像……什么都要不起了哎。 涂佐柘认真思考了会儿,既然杜哲来到这里,与涂用见了面,时间也不多了,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说明白。 他叹了口气,鼓起勇气,颤抖着嘴唇,轻轻开口,说道:“杜哲,对不起,对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替他跟你道歉。” 涂佐柘仓促地笑了笑道:“他已经老年痴呆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否则,我就会压着他到你父亲面前,我俩去给他认错。”只要不被他们赶出来,道多少次歉都无所谓。 “可是来不及了。杜哲,我就不回去了吧,这里也需要人照顾。明天,你记得要接柔柔回家。汪希也会回到你身边的……对不起,”涂佐柘习惯性低头,视线盯着掰扯着的手指,仿佛要很艰难才说出口,笑道,“我知道你们本来要结婚,这些日子,是我太自私了,到时候孩子生了,你俩来接一下就成。” 涂佐柘扼腕叹息,深表痛心,与杜哲相处的日子整整缩短了两个多月。 杜哲却无法想象他要如何生下两个孩子,生柔柔的画面,一阖上眼,就黏在面前。 他是这么无助恐惧,此刻又拼命将自己推开。 “阿佐,”杜哲吸了吸鼻子,压抑不住哽咽,只剩用力抵抗的喘气声,话都说不清楚,“你还不明白吗?我这辈子,只想跟你结婚。” “我这辈子,我只想跟你结婚。你笑起来,很好看,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 可他到底变成了录像里满身伤痕,不停喊痛,独自产子的涂佐柘,杜哲觉着,这是他此生倾尽所有也无法抵消的罪过。 涂佐柘听见杜哲的夸赞,傻笑道:“嘿嘿,别人也这么说过。” “可是我错了,阿佐,涂用的错,不应该你承担,我也不怪涂用了,我都知道了,”杜哲将他搂得紧紧的,泣不成声,“是我错了,我回来的太晚了。” “阿佐,我爱你。” 杜哲生怕涂佐柘听不进心里,凑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涂佐柘不信,就说到他信,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要是再不信,便再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涂佐柘搂紧杜哲颤抖的身躯,逐渐增加力道,不肯放手。 阿佐,我爱你阿。 我爱你。 这三个字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阿佐,我再也不会消失了。 阿佐,我再也不会不理你。 阿佐,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涂佐柘埋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这些话,美得跟童话一样。
第57章 二月的广宁市,许久不曾有过阳光,阴沉沉的淡墨让人无法喘息,寒风里携着细小的冰渣子,这座城市在天地之间,成了无雪的白色大冰柜。 自从那次从黄石市回来,涂佐柘再也没走出过家门。 涂佐柘开着小灯坐在客厅码字,肚子里的小崽子丝毫不消停,码一段字踢一脚,根本分不清是谁踹的了,反正全踹在薄皮紫红的肚腹上,肚腹一阵一阵紧缩着发硬,他得缓好一阵才打出一行字。 凌晨两点,杜哲从年会回来,兴许是喝过酒,整个人呈微醺状态,收起钥匙,眯着眼睛朝他走过来,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往他嘴上亲,呢喃着,又不睡觉了。 公司邀请过他参加今晚的年会,涂佐柘其实挺好奇,听说很好玩,主要是老板会发奖品跟大红包……没错,只要有大红包,他可以听老板讲一晚上的废话,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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