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又急又没耐心,说道,我让你抱紧。说着,便用力扣紧右腿向他身侧曲起,涂佐柘吓得两手松开,扣住医生的手,哀求道,别,别,别,医生,我腿疼,腿疼! 医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道,你腿疼怎么不说呢!涂佐柘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哭腔,委屈巴巴地应道,我以为不影响,不好意思啊。 医生盯了一眼屏幕,说没时间了,产程过长,宝宝缺氧危险度很高。紧接着嘴里让涂佐柘放松,拿起一个铁质的手术工具,怼到里面去,涂佐柘疼得往后缩,医生再次吩咐护士用上束缚带。 涂佐柘动弹不得,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医生每用一次工具,便不可自控地扬起下巴,嘴唇微微张开,断断续续地痛吟几声。 涂佐柘问,还要几次? 医生说,你这个效果不理想。 涂佐柘问,那你温柔点好不好…… 医生抽出手术用具,涂佐柘惊了一跳,医生喊道,用力!赶紧! 涂佐柘明显已经无法聚焦,机械地回应着医生的指令,好……好嘞。 这个过程,持续四个小时,涂佐柘吩咐护士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录音是他对涂佐柘说的我喜欢你。杜哲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录的。 涂佐柘笑了笑,语气十分自豪,好像想让大家都相信,他老公真的在国外,他的老公是真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录音放出后,肚腹下的动静终于活动开,医生让他哈气,他大笑着,将宝贝柔柔生出来。 小肉团剪了脐带,便被送去抢救。 手术室的医生护士在收拾器具,涂佐柘点不亮暗去的手机屏幕,将它藏在枕头底下,护士附在他耳边强调医嘱,忽然他拢了拢被子说冷,护士拉住即将离去的医生。 狭小的手术室,孕夫突发性大出血,让每个人手忙脚乱地应付着。 涂佐柘随意摸了一把,手掌满是血,他眼睛即将阖上,手指在病服上划着,抿了抿唇,脑袋歪了一边又惊醒似的,拽住护士的衣角。 可能是想到血液肮脏,立即松开,用另一只手递给她几十元的零钱,指着衣服上看不清楚的电话号码,说道,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么点了,我托你个事儿呗,我要是没了,千万要把我女儿托付给这个人,千万别送到孤儿院,拜托了。 这时候,他用“这个人”代替“老公”这样的称呼,他在清醒,还是昏迷? 杜哲不明白,他只看见涂佐柘涌出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十分迅速,汇聚成几小滩血迹。 其中不乏夹杂着医生护士血浆不够,无法止血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异常刺耳,将涂佐柘置放在生死边缘,病床中央的涂佐柘,面目苍白了无生气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喉间的哽咽在静谧的办公室如此清晰,杜哲终究忍不住,爆发出压抑的呜咽,他分不清,是为了大难未死的涂佐柘,还是为了近几年不曾探究的自己。 是他太过懦弱。 涂佐柘在害怕,他明明这么需要身旁有人,他打了这么多的电话……这么多的电话,却没有一个成功拨通给远在海外的杜哲,他这么努力的活着,他到浚东山风景区做引路员,到广宁游泳馆佐救生员,他每天要被人警告,被人殴打,依然在原地等他回来。 可到头来,连背伤、淤伤、脾脏破裂、胃溃疡夹杂在一起的难产、大出血都是一个人硬扛。 涂佐柘说疼,医生置若罔闻,涂佐柘说不是他,他也置若罔闻。 后面的十五段录像,医生在开头表明涂佐柘没有家属,经过一大段病情描述后,对着毫无知觉的涂佐柘宣读病危通知书。 里头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在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杜哲一点点地往后退,退无可退,莫大的恐惧四面八方埋伏着,他此生的光不再活泼,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维持着他恍若转眼即逝的生命。 他一点点消瘦,柔柔在他旁边哭泣,在他旁边吃小手,在产后第七天,他睁开了眼睛,医生向他确认书写的电话号码是否属实,他眨了一下眼睛,医生告知他无法拨通,他眨了一下眼睛。 十五天后,他测过身体看柔柔的模样,背上肿起的伤口将衣服顶出一个包,柔柔笑眯眯地打着他的脸,他握住柔柔的小手,逗弄着她的小鼻子,笑道,你要叫我爹地吗?爹地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 后来,涂佐柘脸上血色将无,瘦成一根麻杆,在这种情况下,他抱着柔柔要求提前出院。 医院护士多次提醒涂佐柘,由于他往日献血、社会义工等行为,部分医疗费已代为申请相关渠道报销,他仍坚持出院,握住笔,在责任自负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抬起头的笑容里,含着往日不曾有的苍白无力。 杜哲关掉所有录像,大厦的灯渐渐熄灭,整栋大楼鸦雀无声。 黑暗的屏幕中投出镜像,面前的人模糊成看不清的虚影,他明明衣着得体,领带是今早爱人亲自系上的,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家里有一个乖巧的女儿,还有一个会等他回家的男人,未来他们还会拥有两个孩子。 他应该感到很幸福的,不是吗? 可他却觉得很痛苦,这每一页,都让他很痛苦。
第56章 居无定所的浮萍,飘在海中的扁舟。 杜哲彷徨许久,忍不住给涂佐柘打电话,只要能听到他的一点声音,都可让自己倍感安心。 可涂佐柘没接电话,连家里的座机也没接,他没来由的心慌,想了想,拨打涂佐柘家里的电话。 还是没人接。 最后他打给柔柔的电话,是幼儿园老师接起。幼儿园老师说涂佐柘下午去过一趟,让柔柔今晚留在幼儿园,柔柔很乖,让他不用担心。 杜哲问道,他有说是要处理什么事吗? 幼儿园老师说道,只是听说家里有事。 杜哲道谢后,翻出调查公司给过他的一份资料,上面有涂用养老院的地址和电话。他打电话问养老院值班前台,今天有没有一个怀孕的男人过去? 前台翻了记录,说道,你是说涂佐柘先生吗?他父亲摔倒了,今天通知他过来,他今晚在这里照顾他父亲。 杜哲道了声谢,请求她如果涂佐柘要走,麻烦拖延一下,便拎上外套,直接从公司出发到黄石市的养老院。 此时正处春运前期,黄石市的养老院地处偏僻,杜哲无法想象他挺着大肚子,是如何与人潮挤在一处,再转好几趟大巴车到养老院的。车上有人给他让位吗?万一他图便宜,买的站票呢? 杜哲直接将车停在门口,径直进入养老院,前台给他指路。 他匆匆通过长长的走廊,中间是四方形的庭院。 涂佐柘躺在房间门口三个访客椅拼成的地方,瘦削的躯体上肚子高耸特别突兀,椅子长度太短,他的脚底不得不踩在地上,连被子都没有,两手缩在大外套里。 忽然里头传来声响,他慢慢地撑腰坐起身,外套顺着平躺的胸口滑落下来,露出突兀硕大的肚腹,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坐了一会儿,打了个冷颤醒来,迅速将外套穿在身上,拉上拉链,喊道,来了来了。 在杜哲赶到房间之前,涂佐柘已弯腰扶着一个胖子出来,没手托住硕大的肚腹,肚子垂坠在下腹,似乎下一刻连带着涂佐柘也要倒在地上。 胖子头发花白,脚上绑住一圈绷带,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重心放到涂佐柘身上时,恰好按在新冒出来的淤伤,涂佐柘疼得差点没摔一边去。 涂佐柘气鼓鼓地骂道:“老家伙,你这劲儿放回家耕田,我保证每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涂用疯狂摆手:“我不行的,不行的。” ……涂用还是有发光点的,例如简直太有自知之明,捂脸。 杜哲快跑几步挡在他们前面,涂佐柘和涂用停住脚步,涂佐柘明显慌乱不已,满脑子疑惑,杜哲不是去出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涂佐柘没想好怎么解释。 他早上接到养老院电话,说老家伙摔了一跤,要求他立刻到养老院缴交额外的服务费及医疗费。 这个养老院公司的运作是只收现金,为了迎合如今的养老院系统,防止将老人放在养老院便不管不顾,便要借着这些由头督促大家多看望老人。 接到电话后,他想着时日无多,确实要安排一下往后的事情,便立即替柔柔收拾衣物,托付给幼儿园老师。杜哲曾经资助过幼儿园,对柔柔自然会照顾妥当。 幼儿园老师找了一个房间,让涂佐柘跟柔柔聊会儿天。 涂佐柘走来已经是满头大汗,托着巨大的肚腹慢慢坐在小凳子上,将柔柔抱在怀里亲了亲,哄道:“今晚柔柔要在幼儿园住一个晚上,爹地明天来接你好不好?” “不好!” “爹地有点事情阿。” “爸爸说你不能到处走的!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偷跑哦,我要跟爸爸说的~!”柔柔戳着他的脸颊说道。 “我为什么要偷跑啊?”涂佐柘失笑,“你想太多了吧!” 柔柔捧着爹地的脸,嘟着嘴,跟他撒起娇来:“你要带宝宝们去哪里啊,你不要我了吗?” ……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想法。涂佐柘当然说没有,最宝贝的就是柔柔,哄得她把即将冒出来的泪花咽回去。 “爹地,你骗人,你的衣服都收拾在袋子里,是不是随时准备要走啦。” ……这都被发现了?涂佐柘立刻让她望向自己的手,笑道:“爹地什么都没带哦,爹地哪里也不去,就陪着我们宝贝的柔柔,爹地明天回来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糖,”柔柔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要蛋糕!” 哈哈哈哈哈。 确实长大了,蛋糕可比糖贵多了。 涂佐柘没忍住噗的一声,摇摇头猛亲了几遍,真是个好骗的小傻子。 独自坐公交车到高铁站,所谓一孕傻三年就是这么回事,他忘记买票,临时买的站票,在高铁上跟其他人一起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幸好他聪明,找了个门边的三角形成的小角落,单脚站立抓着车杆子,向前挺直腰,给两个宝宝留出一点空间。 但站在门口极其不便,偶尔别人提着行李箱会喊他让让,他腿是让了,肚子还往前挡着人家,他真怕因此被投诉没有买三张票。 许久没坐过公交车,汽油味道让他十分不舒适,几乎是吐了一路,到了养老院感觉丢了半条命。 工作人员嘴甜的很,纷纷恭喜他,养老院的老人凑过来,都要来摸摸他的肚子,乖孙乖孙地叫着他肚子里的两个小崽子,而两个小兔崽子有求必应,欢快地动着,老人又再次惊呼动了动了,拍着手掌高兴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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