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里面曾提及,人类太脆弱了,所以才撒谎。所以才对自己撒谎。 病床上的先生,好似在完美呈现这句话。 他好像在骗自己还活着。她没来由地冒出这个想法。 她听过许多人讲述杜哲与前男友的那段往事。在白禹基的描述里,他是一名不择手段的穷小子,贪图富贵,玩弄他人感情,让杜叔叔入狱,又让杜哲身陷险境,汪叔叔提到他时,眼角眉梢上的不屑尽含嫌弃与厌恶。 她也曾讨厌过这位前男友,毕竟,他曾让杜哲如此难过。六年前在汪齐家中见到的第一面,便是杜哲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将自己锁在房门里,拒绝与任何人沟通。 杜哲躲在房间里十天十夜不曾出门,送去的饭食仍然留在门口,汪齐不大放在心上,汪希每日更换饭食,忧心忡忡,强行打开杜哲的房门。杜哲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害我的父亲入狱,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汪希没有答案。但语气可怜无助,却又小心翼翼不忍心怪前男友的模样,她对这位长相精致言语温柔的男孩动了心。 后来听杜哲说,杜呈叙原本是某大学的文学系教授,与他人合伙开公司,在网上售卖书籍,联合各类文书写作,帮忙做代拟文书的工作等等。杜哲对他父亲评价极高,汪希在网上搜索过,确实是名年纪轻轻便甚有名望的教授。 后来,她带着他上大学进修,杜哲很快进入状态,免去颓废,又是一名上进的五好青年,只是偶尔会缅怀钱包里的合照。她看见过杜哲几次点燃打火机,指尖上捏紧的合照快要接近火苗时,轻轻叹气,便合上盖子。 所以,这位前男友到底是含着何等的怨气,何等的贪财,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又怎么忍心让杜哲如此难过,却又让杜哲始终放不下呢?汪希也没有答案。 对涂佐柘的印象出现偏差,是在回国后与柔柔的日常相处中,柔柔三句话离不开爹地。 这个小精灵似的女儿简直就是她爹地的小迷妹,每天都是一句五言诗,爹地不吃饭,爹地不睡觉,爹地好辛苦,爹地好累累,爹地累死了,爹地在赚钱,爹地超级帅,爹地爱爸爸,爹地爱柔柔,每天都要爱。 杜哲的情绪控制能力太过完美。 人有七情六欲会笑会哭,而杜哲常年只有不偏不倚的温润,待人彬彬有礼,做事进退有度,是做男朋友的最佳人选,会让身边的人感到非常舒服。所以当她第一次听见杜哲与柔柔爹地电话沟通,态度强硬,语气冰冷,让他不要再教柔柔说这些话,三言两语便挂断电话。 汪希终于能感受到他的怒气,即便淡的不可追寻。而这次在病房外隐忍的痛哭,便是汪希亲眼见到他第二次情绪失控。 巨大的恐慌在心里冒出芽尖,汪希想在它生根之前进去问个究竟,却被杜哲拉住手腕,她顺着手臂向上望,杜哲正在接电话,微红的目光含警觉,对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能进去。 沉浸在遐想里许久,汪希如梦初醒,再次望入里头,柔柔的哭声仅剩抽泣,涂佐柘的下巴抵在柔柔肩膀,正扶着腰拍肩哄睡,精力不济,双眸即将阖上。她对杜哲尴尬地笑了笑,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查到录像里的人是谁了?” “好,你方便来医院这边见面吗?” “好,待会见。” 杜哲担忧涂佐柘的腰部受损严重,想进去帮他哄一会儿,门都没有进,柔柔听见一点点脚步声,委屈巴巴地在梦里哭起来,梦呓着不要爸爸,还向后大力拍手。 快睡着的涂佐柘也被她吓醒,小手掌实实在在地落在他的背上,哭笑不得,她的手势是在梦里打爸爸吗。 小宝贝呀,你可千万别跟爸爸闹掰阿,杜哲掉金豆子的模样,心疼的要命,这辈子真的不想再看到了。 涂佐柘对愣住不敢动的杜哲,用气音笑着说道:“你和汪希好几天没见了,应该是很想了,快去约会吧,这里有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要怪她,她在闹脾气,情绪发泄完就没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小姑娘倔的很。” 杜哲不敢说话,现在只有涂佐柘能哄住柔柔,要是她醒了只会给涂佐柘添麻烦。杜哲低头在手机里写了一段话,向他扬起手机,涂佐柘手机收到短信,他空出一只手来看。 ——柔柔衣服湿了,我去拿一套干净的给她换上。 ——你也记得要休息一会儿,撑不住了告诉我。 不能约会也约的不安心阿。涂佐柘立即回道:撑得住撑得住,没问题的!甚至用手比着OK的姿势。 杜哲与汪希一同离开。 心脏没来由的又疼起来,涂佐柘想歇会儿。柔柔觉察到他想放下,小嘴一撇又要哭起来,动作瞬间又如树袋熊的姿势牢牢抱紧,与他的腹部贴紧,肚子里的宝宝们大概感觉到不寻常的热度,在有限的空间里动个没完,可怜的老父亲,只觉得疼的要了老命。 顾不得腹部的疼痛,站起来抱着她来回走动哄睡,到底年纪大了,走两三步便要靠在墙上停住休息,缓过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暗。 小姑娘一哭不得了,更怕她第二天发热,他赶紧重新抱在怀里,用力托起柔柔,拉着输液杆,慢吞吞地走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病房在三楼,楼下恰好是医院里的小花园,一眼望去,秋意渐浓,大风刮落一地落叶,视野中金灿灿的一片,扑鼻而来的泥土芳香清新,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汪希和杜哲出现在视线中,涂佐柘连躲避都来不及。汪希身上的浅棕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白皙的长腿被及膝长靴包裹,杜哲身上恰好也是浅棕色的运动外套,捂脸,这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穿情侣装吗。 等等,他低头一看,柔柔今天也是穿棕色的小裙子。 ……原来是亲子装。 在医院小花园的长凳上,汪希与杜哲并肩齐坐,汪希靠住杜哲的肩膀。在涂佐柘的角度,依稀能见杜哲认真的模样,只不过距离有些远,他眼神儿也不太好,揉了会眼睛也看不清。 唉,看来这里的空气也不怎么新鲜阿。 他打算换个地方休息,抱着柔柔来回转悠哄睡,再次无意中往下观望,汪希已经靠在杜哲的胸膛里,微卷的发丝散落在杜哲肩头,背后双手紧握。 好羡慕阿。涂佐柘低头望了眼怀里沉睡的小树袋熊,情不自禁的吻了她额头,哼,他叫不羡慕,他也是有人抱着的,以后还会多两个。 抱着柔柔太久,涂佐柘心脏已经疼的受不住,面目苍白,呼吸困难,试图让柔柔睡在床上。 熟睡的柔柔终于能放在床上,便赶紧自个儿挂起氧气罩,大口呼吸着氧气,老父亲望了眼闺女,很欣慰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果然通讯软件里满屏都是编辑的夺命催。 他用枕头垫在身后,缓冲背上的酸痛,坐在床边拼命吸着氧气,回复完编辑,开始扣紧发疼的心脏,单手码字。 *** 杜哲坐在长凳上,良久开口问道,你知道婚宴请柬的事情吗? 汪希脸颊微微发烫,说道,汪叔最近确实跟我拿了地址。 汪希口中的汪叔,是杜哲国外独居数十年的爹地汪齐。而汪希是他爹地的白月光跟别人生的女儿。自己亲生的儿子扔国内不管不顾,对她则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对于促成汪希跟他在一起的这件事,高冷孤傲的汪齐异常活跃。 因为汪希喜欢他。 而汪齐一向宠爱汪希。 杜哲侧过头,望着她郑重道歉,对不起。 他抬头向上望去,目光追上涂佐柘所在的楼层,轻轻道,尽管我真的想过跟你成立一个家庭,但是,我放不下他,这样对你不公平。 方才冒芽的恐慌,轰的一下,全部暴露在面前。汪希一直以为即便杜哲放不下前男友,但是这样痛彻心扉的仇恨存在,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修旧好。杜哲的情伤,她可以用时间去化解,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一辈子。 所以汪叔问她婚宴请柬的事情,她一心想着快点完全拥有杜哲,基本是保持默认的态度,让汪叔去操心婚宴的事情。 这突如其来的分手宣言,汪希难以接受,毫无心理预设,她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杜哲爱上她的,怎么就到此为止了呢?于是秋风吹过,温度便从头凉到脚底,眨一眨眼,眼泪便刷的流下来。她咬着嘴唇,用尽全力,一巴掌挥到他脸上。 杜哲被她的力道打得偏过头去,恰好无需面对哭泣的汪希。汪希倏然撞入他的胸膛,泣道:“哲哥,我们不分手好吗?我等你。” “我等你放下他。” 杜哲苦笑道:“要是能放下,不用等六年。” “那就等七年,八年,十年,二十年。”汪希抱得越来越紧,想要抱住她的全世界,可她回忆方才病房外杜哲渴求又难过的表情,病房里的才分明是杜哲的全世界,她晃去那些心知肚明的猜想,不死心道,“二十年不行,那就三十年,五十年。” “汪希。”杜哲轻轻抵住她越靠越近的身躯,轻声道,“我不想耽误你。爹地那边,我会去解释。” 在杜哲说出这句话的一秒钟以后,她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杜哲要亲自跟汪齐解释,说明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 她知道与杜哲在一起的这半年,或多或少都有汪叔的原因,可她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骗自己有能力让杜哲爱上她。尽管两人之间除了牵手没有另外的进展,她也一直以为是杜哲内敛所致。 她又哪里晓得,在跟涂佐柘表白的第一晚,便跟涂佐柘亲吻得难分难舍。 可是她仍然不甘心,再次祈求道,哲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杜哲躲过她贴上来的嘴唇,迅速站起来,说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秋风刮的这样大,让她的泪痕迅速在脸颊干涸。她也慢慢站起来,杜哲深觉自己有错在先,递给她纸巾,说道,这几天在嗒离市,你也累,回去好好休息。 杜哲转身就走,汪希喊住他,走到他面前,泪汪汪地替他整理衣领,含泪说道,我知道,哲哥,我看的出来,你从来没放下过他,是我存有私心,从来没提醒过你。 她调皮地笑了笑,汪叔那边还是我去说吧,他不会怪我。 杜哲礼貌颔首,说道,我闯的祸,无论谁去说,他都会算到我身上的。抱歉,汪希,你值得与爱你的人相守一生。 她扁着嘴巴,说道,哲哥,你连分手都这么温柔,我会放不下你的。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 杜哲轻轻摇摇头,抱歉。 在楼上撞见正在护士站询问的蓝非,杜哲知道她是来看涂佐柘。蓝非手上拎着保暖饭盒,遇上他免不了冷嘲热讽,说道,听说这里刚刚很热闹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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