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熙用擦汗毛巾揉了揉嚣嚣的脑袋,说:“我去给你买胆。” “买什么?” “胆。”谭熙笑着推门而去,“不是有句话吗?酒壮怂人胆。” . 韩静翎跟利亚姆去日内瓦探亲访友、筹备婚礼了,好几天都不会回来。 下雪的苏黎世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让谭熙想到一句唐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一个怂人给另一个怂人买回了几瓶度数不浅的酒,两个怂人决定啃着面包一起喝。 家里不是没有酒,但谭熙不想喝利亚姆的解压威士忌,也不想喝利亚姆跟妈妈调情用的葡萄酒,更不想让妈妈看出来他们俩一起在家里喝过酒。 谭嚣是非常自律的运动员,只跟队友们喝过几次啤酒,每次连一杯都没喝完过,因为又苦又辣,实在不好喝,而且对强健身体没有任何帮助。 谭熙则是非常自律的读书人,跟系里的同学去过酒吧,但是只聊天,不沾酒,对外宣称自己酒精过敏,实际就是不想喝。 谭嚣注重身体健康,谭熙则喜欢保持清醒。两个日常滴酒不沾的怂人相约喝酒的结果就是——都不想暴露出自己滴酒不沾的一面,都想逞能硬拼,所以掌握不好速度和量,特别容易在短时间内直接喝大。 一开始,谭熙是有意让嚣嚣多喝一些的,这样嚣嚣才能把想吵的架给吵出来。嚣嚣对哥哥也是足够实在,毕竟扬言过自己在西班牙天天喝酒,那就真得不眨眼地咕咚咕咚灌自己,并且绝对不能抱怨哥哥买的酒太难喝。 谭熙买酒只有两个标准:酒瓶颜值和酒精度数。 除了度数太低的啤酒不看,他在附近超市里的卖酒区域快速浏览的时候,脑子里自动生成了一张Excel评分表。颜值高的,酒精度数可以稍微低一些。酒精度数高的,瓶子也不能长得太难看。 后来谭熙也懒得看酒精度数了,直接拿符合眼缘的。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欢好看的,挑酒和挑人根本没有区别。嚣嚣特别好看,越来越好看,他也越来越喜欢,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这种想要触碰的喜欢。 他的计划是,让嚣嚣跟他吵架,吵累了、喝醉了,他就可以趁机把人抱在怀里哄一会儿,最后等人睡着了,那他就想怎么亲一会儿就怎么亲一会儿。 其实谭熙又何尝不想吵架呢? 他最想跟嚣嚣吵的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了?你是不是想让别人帮你?是不是已经有别人帮过你了?那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我对你好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能有我好吗? 谭熙眼看着嚣嚣毫无保留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反省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邪恶,于是也陪嚣嚣喝了起来,想着自己如果先喝倒也好,那他就不会对嚣嚣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还没吵架,两人就同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尤其是谭嚣。 见嚣嚣全程闷头喝酒,显然没酝酿好吵架的内容,谭熙决定先开这个口。 他拍了拍嚣嚣红润的脸颊,笑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憋着、不忍着?你是不是觉得我管的太多了?是你说让我当你的经纪人的,我管的都是分内的事。” “不是,我没觉得你管的多。” 谭嚣摇了摇头,更晕了几分,“我恨不得到现在还不会说英语,这样的话,我去美国以后,我干什么都得让你管。” “你怎么还想着去美国?你既然让我管,那你也得听我的啊,不然我管这么多有什么意义?”谭熙无奈地喝了一口酒,“嚣嚣,你去美国只能当几年职业运动员而已,可是你在欧洲或许能变成球星!” “这真的是你不让我去美国的理由吗?”谭嚣干掉一杯不知名的辛辣的酒,咳嗽着说,“还是你独来独往地安静惯了,不想让我过去打扰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觉得你打扰过我。”谭熙很惊讶。 “我怎么没打扰?我从九岁就开始打扰你和妈妈的生活了!不对,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打扰到你们了!”谭嚣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扶额,一手捂着胃,已经有点想吐。 两人坐在楼上谭熙房间的地板上,暖气开得很足,但是嚣嚣捂着胃缩坐着的姿势看起来很像着凉胃疼的样子,于是谭熙起身走去衣帽间,打算拿条毯子出来给洗完澡又没吹头发的嚣嚣盖着。 谭嚣站了起来,将他哥哥堵在了衣帽间里。 谭熙一手拎着嚣嚣小时候盖过的毛毯,一手扶着柜子,晕乎乎地强撑着理智。“嚣嚣,你有没有打扰到妈妈我没办法评价,但是你没有打扰过我,从来都没有。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都很可爱,也很特别,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才能有你这么好的弟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一次又一次地自毁前程,而且每次都是为了我。” “我不好。”谭嚣无力地靠在门框上,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情绪的作用。 “如果连你都不好,那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称之为‘好’。”谭熙走上前一步,抚了抚嚣嚣湿润的头发,“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聪明、最明亮的人。你的明亮是藏不住的,你怎么藏都没用,你真的要相信一个绘画爱好者的眼光。” “你不是绘画爱好者。”衣帽间里没有开灯,谭嚣背对着光笑了笑,“哥哥,你是天生的画家。” “是么?”谭熙面对着灯光,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笑得很温暖。 “可是你没怎么经过专业的绘画训练吧?”谭嚣说,“难怪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看走眼?”谭熙的疑惑尽揽在谭嚣眼里。 “嗯,看走眼,所以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 谭熙看不清楚嚣嚣的表情,好奇地问:“什么细节?” 谭嚣忽然抬起手,温热的手掌携着从未对哥哥使用过的力道,覆在谭熙的后颈上,把谭熙向前带了半步,也把自己向前带了半步。 两人之间萦绕着酒气,呼吸可闻。 “哥哥,你这么想让我去当球星吗?因为你没看出来我有什么残缺吧?” “你没有……” 谭熙话音未落就感到嚣嚣的手掌添了更多劲力。 谭嚣抬头亲了一下谭熙的眼角,又在谭熙惊讶的目光里,吻上了谭熙的唇。 轻轻一吻,浅尝辄止。 谭嚣放开了谭熙,转身再次靠在门框上,捂着胃口,弓着背,笑的很是难过。 他断断续续地说:“熙熙哥哥,你记得那个孤儿院吗?你记得那些残障的孩子吗?我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可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缺陷。你也不知道吧?我其实不愿意让你知道,但是任何事情我都不想瞒着你。” “嚣嚣……”谭熙刚握住嚣嚣的手腕,却被嚣嚣猛地挣脱了。 “我是个残缺的人,我根本不配当非残障人士的职业运动员,也不配让任何人为我喝彩。”谭嚣捂着胃,磕磕绊绊地走出谭熙的房间,踢倒了地上的好几个酒瓶。 谭熙几次想去扶他,每次都被推开,只得跟着跌跌撞撞的人走过走廊,走下楼梯,又走到了嚣嚣那间客人房的卫生间。 谭嚣再也撑不住,反手锁上了卫生间的门,用一道门把他哥哥挡在外面,跪在马桶前便吐了出来。 谭熙敲着门说:“嚣嚣,你别锁门啊。吐了吗?很难受?很难受的话我们得去医院的。” 谭嚣吐过一阵,又干呕一阵,最后变成了咳嗽。 他勉强爬起来,扶着洗手池洗了把脸,摇晃地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才靠在门上,又沿着门滑坐到冰凉的石砖地上,闭着眼睛说—— “是啊,我很难受,我被自己恶心吐了……” “迷恋自己的哥哥就是我的缺陷……道德上的缺陷……” “据我所知,医院不治道德缺陷。” 门外是良久的安静。 “不是想让我跟你吵架吗?”谭嚣笑道,“我早就站在你的立场上跟我自己吵了将近两年。熙熙哥哥,你就是我心里那个总跟我吵架的人。我已经跟你吵累了。太累了,吵不动了。我单方面投降、认输、坦白,可以吗?” “你不用做那些图表,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想看见我,或者干脆说你嫌我丢人、嫌我恶心,我立刻就签一家离你最远的俱乐部。”
第27章 27. 原谅 【我们要宽恕,这样我们才能享受上帝的良善,而不会感到内心深处燃烧的愤怒。宽恕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是错误的事实。相反,我们将重担推给主,让祂为我们背负。——查尔斯·斯坦利】 “嚣嚣,把门打开。” 卫生间门外终于传来谭熙的声音,很低沉。 谭嚣仍然闭着眼睛靠在门上,苦笑着说:“抱歉,哥哥,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你。你去睡觉吧,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谭嚣,开门。” “我知道你记忆力特别好,听见了就是听见了,明天你肯定还记得,那你能当我只是喝多了说胡话吗?” “开门。” “我知道这是错的,你能原谅我吗?你说你原谅我,我就开门。” “你不开门是吧?” 不等嚣嚣回答,谭熙就一脚踹开了那道木板门。 谭嚣靠在门上,毫无防备地连门带人被踢的向前挪动了一些。他背肌有力,倒也不吃痛,却吓了一跳,怔然回头望向他哥哥,望了一眼便赶紧将脸埋在膝盖处,像一条犯错后怕被主人打骂的小狗。 谭熙也喝了很多酒,谭熙也头晕,谭熙的肠胃也难受,踹开门的右脚也很疼,但是此刻最令他难受的是连带着耳鸣的心痛。 *熙熙哥哥,你记得那个孤儿院吗?你记得那些残障的孩子吗?我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可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缺陷……* *迷恋自己的哥哥就是我的缺陷……* *道德上的缺陷……* 谭熙坐到卫生间里冰凉的石砖地上,坐在嚣嚣旁边,轻轻缓缓地把他的嚣嚣抱进了怀里。 他能感到嚣嚣起初是闪躲和抗拒的,不知是因为羞愧、自卑还是自我厌弃,也不知过了多久,嚣嚣终于还是把头抬了起来,不再将脸埋在膝盖处,而是埋进了谭熙的胸膛。 谭熙这才抚着嚣嚣的后脑勺问道:“我刚才踢门有没有撞疼你?” 嚣嚣摇了摇头。 “还难受吗?起来喝点水?”谭熙仍一下下地抚着嚣嚣的后脑勺,连带着也碰到了后颈上令人心痒的碎发。 嚣嚣还是摇头,意思好像是不难受,不起来,不喝水。 谭熙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陷进了扎起的长发里,柔软、湿润,心痒、心痛。 两人无言地僵坐着,坐到醉意悄然变为困意,但是地上冰凉,困意又没能涌成睡意。家里的暖气虽然开得很足,但是热气都往二楼窜,谭熙这才意识到,原来嚣嚣睡的这间客人房冬天其实并不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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