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回了教室,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个学生没有去食堂吃晚饭,温煦本来是跟着孟嘉薇一起搭伴的,自从陆宇宁开始省下晚饭这一顿后,她也决定用小熊饼干代替了主食,晚自习前的这段时间,都用来听学校广播里播放的英语听力了。 原先顾向年的位置仍旧空着,去学美术和艺考的学生回校以后又被单独开了一个班,好让他们自己修改进度,毕竟艺术生的文化成绩要求不像普通高三生那样严格,他们留下的桌椅被垒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下,短短一排,总让陆宇宁想起来再没见过的肖央和白沁。 如今顾向年也正式拿走了学籍档案,季明商应该很快就会安排人把他的空桌也放置到后面去吧。 原本七人的小团体,流散到今日,也就武思思、温煦和陆宇宁,还坚守在原处,那些坪山古塔下少年们的豪言壮语,如梦呓般恍若隔世。 陆宇宁用水杯接了点清水,手指沾湿了洒到窗台摆放的多肉上。这几朵莲花形状的小植物,竟然顽强地存活了三年,倒比他们这些自诩深情的人类要会坚持。 远远的,陆宇宁见到了隔着中庭花园的理科班教室,徐宁探了只手出来,向他招了招,不一会儿,戴着黑色方框眼睛的矮个男孩就小跑着从中庭走了过来。 “你有看到思思吗?” 徐宁抬了抬眼镜,他比以前壮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理科班的班主任以前兼任体育老师的缘故,难得学业繁重的理科火箭班周末也总会有篮球友谊赛玩。 温煦也好久没见到徐宁了,看他隔着玻璃窗站在教室外面的中庭里,也起身走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三个旧友隔着半堵墙聚在一起,却如同搞谍报的卧底一样,低声述说着近况。 “刚下课我就过来了一趟,但思思已经出去了,教学楼我都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你们能不能去找一下她,我怕她想不开。” 下课以后武思思认识的体育生急匆匆地来告诉他,武思思因为和校队的指导老师起了冲突,差点动了手,本来是昨天发生的事,有校队的朋友帮着求情,领导一开始也说算了,今天却直接出了通报,告知武思思已经被开除出校队,那个体育生和武思思说完,发现她神色不对,转头就立马找徐宁帮着开解。 徐宁说完,满脸焦虑地盯着陆宇宁和温煦,恳请他们一定要帮忙。 陆宇宁沉吟了半晌,脑海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你有没有去大操场找过她?” 大操场没有篮球架,平时去的人少,武思思喜欢在那里练跑步。 徐宁摇摇头, “我急着找校队的人确认情况,还没往那边去。” 三人于是分头行动,徐宁他们班主任以前做过校队的管事,他负责去找老师求情。陆宇宁则和温煦一起,往大操场那边去了。 红色塑胶与绿色假草坪铺成的椭圆形运动场上,头发扎成高高马尾的女孩儿身姿矫健地绕着白灰画出的跑道一步一步前行着,汗水沁湿了她白色运动衫的背心,夕阳已经沉入了山峦,只剩粉色的余晖染红了半片云彩。 温煦和陆宇宁停在花坛隔离出的操场水泥梯坎边,不知道该不该叫停奔跑的武思思。 几个男生拿着乒乓球嘻嘻哈哈地在一边的露台上嬉闹着,吃完晚餐的初中女生穿着朴素的春季长款校服走在操场边的柏油路上,青春的嗓音像是轻灵的云雀,现世的一切仿佛都如此安好,唯独三个失意的少年人,艰难地踩在人生的分叉道上。 等待着武思思绕过大半个四百米的跑道,靠近了两人身边,温煦才用低哑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武思思只是低着头,对着他们甩了甩马尾,继续绕着白线一圈圈地重复着前进的道路。 她一直是朋友们的大姐大,遇事总有她顶着,谁不开心了有她哄,过年生日第一个发短信祝福的总是她,她可以体贴关怀,但是不可以忸怩踌躇,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困窘,看到自己的脆弱。 眼泪比汗水更珍贵,它只能落在掌心里,而不是大地上。 孤独的身影被渐弱的光线拉得老长,倔强的女孩儿用她的方式,发泄着对不公的愤怒。 等武思思第二次穿过两人身边的时候,陆宇宁猛地脱下外套跟上了她的脚步,一前一后的身影忘我地穿行在跑道上,纵情地挥舞着汗水。 浑身的力量都像被燃烧起来,蒸腾出脑海里纷繁困扰的念头,夜风顺着裸露的额头,一路抚过脖颈,流过背脊,带着热量喧嚣着冲入大地。眼前延伸的道路永无止境,不需要去思考如何抉择,不需要去考虑路人的眼光,他们只需要奔跑,不顾一切的向前!向前! 天终于暗了下来,打乒乓的少年和路边哼着歌谣的少女们都没有了身影,教学楼亮起一盏盏明灯,规整壮丽,辉映着天上的明星。 武思思撑住膝盖躺倒在刺人的人工草地上,身边还有陆宇宁快要喘破喉咙肺腑的呼吸,夜空的光点如此明亮,连尘世肮脏不堪的污浊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温煦不安地蹲在他们身边,有些手足无措地寻找躺倒的姿势。 陆宇宁却一把把她拉倒,三个人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地躺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哈哈哈” “哈哈” 朋友们不知所谓的笑声让温煦毛骨悚然,她开始担心是不是巨大的打击让两人得了失心疯。 “现在已经上课了吧,我们还在这里仰望星空,是不是疯了?” 武思思坐起身,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侧过脸用肩头擦去水渍。 “我tm是个傻子!!” 鬼哭狼嚎地尖啸划过宁静的夜,划过漆黑的树梢,划过柳溪河底的暗流,渐渐消散在远方。 “我tm也是个傻子!还是个变态!垃圾!神经病!” 陆宇宁蹭地一起蹦起来,有样学样地乱叫起来。 旁人用这样刺耳的词攻击他们的时候,是那样无奈痛苦,可当直面自己的软弱无力时,却好似有着开天的力量,让那些诽谤污蔑,化成了空气中的沙砾,连痛击鼻梁的威能都没有。 要战胜别人,那就要先战胜自己,当你无所畏惧,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闪烁的泪光, “去tm的世界!” “去tm的世界!” 双手半弯成喇叭状,此起彼伏的咒骂惊得飞鸟都从电线杆上蹿了出去。 心中的郁气却再也不见,前路或许有猛虎,但绝不轻易放下手中的蔷薇。 武思思抱住陆宇宁,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放声痛哭出来,是的她也会难过会绝望,可她身边还有永远不会拒绝她怀抱的损友,还有见过她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还会夸她是个小可爱的傻瓜们,她还没有一无所有,怎能轻易言弃。 两个人抱住一团,哭得歇斯底里,温煦不知道怎么的,也扑了上去,搂住两个人被人生整蛊得鼻青脸肿的朋友,莫名其妙地跟着哭了出来。 她想要守护他们,如果自己的人生需要有意义的话,那就是去守护所有明亮温柔的灵魂,她可以做的很少,但起码,可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轻轻把他们护在怀中。 等保安领着季明商来操场逮逃课学生的时候,第三节 晚自习都快上完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活中,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可季明商没有责骂他们,只是支走了保安,默默护送着他们回到了教室。 这就是高三生的特权吧,不管是隔壁班被考试压得撕书的学霸,还是当着年级主任的面扔了书包,潇洒退学的倒数第一名,十八岁的孩子们都不再被当成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看待了。 他们会疯狂,会崩溃,可终究他们也会学着舔舐伤口,自愈自强。 从那天以后,武思思就沉稳了下来。 她不再没事就扯着嗓子让懒鬼男生们去提水,不再抱着追星杂志喊韩流明星当老公,不再把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 大家只会看见挨着坐在一起的三个伙伴互相监督着背单词,改错题,偶尔孟嘉薇和张寒会过来要一份错题笔记,说说政治的时政新闻。 这奇异的氛围不光激励着小团体的成员们,也潜移默化地让整个八班脱离了高考的焦躁,人就是这样社会性的动物,如果你的对手和队友都不曾瑟缩畏惧,你也能汲取到同样的勇气。 蝉鸣又随着若虫的破土而出响彻江城中学,在这一年的六月,在一次次誓师大会、家长大会、模拟考试后,这一群面容稚嫩共处三年的学生们,终于迎来了青春的散场。 当季明商宣布最后一节班会课结束的时候,没有被扔出窗外的教科书,没有嘶吼着推翻课桌,学生们静静地收拾着书包,最后一次和刻满划痕和修改液的书桌做了道别。 校园广播里正放着许巍的歌曲,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有多少正在醒来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 这笑容温暖纯真
第94章 骊歌 时间的轮回是如此奇妙,三年前陆宇宁忐忑地踏进江城中学的时候,曾被风扇摇曳,弥漫着风油精和苦咖啡味道的压抑高三教室震惊,看着学长学姐们自觉地放弃午休站在走廊上对抗睡意,背单词、背古诗文,那种肃穆的姿态令他心慌。 可恍惚三年便过去了,凤凰花又燃烧在六月的树梢上,这一次的高考轮到他了。 面容愁苦的学生四散离场,九月过后,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学校的荣誉栏上,不知是哪位幸运儿,又要独占鳌头,笑傲这一年的考场。 随着放学的铃声响起,揣着准考证和考场号的学生们不安地扭动着身躯,极力想要早些冲出学校,借着最后一晚的时间把没有记牢的知识点背好。 看着涌动的人群,如同蚂蚁搬着食物一串一串地回巢,陆宇宁和两个朋友淡然地坐在最后两排的角落里。 他们拼尽全力了,所以无所畏惧,再无遗憾。 等待着教室重新安静下来,留下来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孟嘉薇、张寒和冯岩。 班主任临开会又急着跑回来,让他们再帮着检查一下课桌上贴好的考号有没有被蹭掉,同学们的考试材料都带走没有,还要最后把课桌布置成标准的考场阵列。 陆宇宁在季明商脸上也看到了一丝焦虑,他带过了好多届的学生,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心神不宁,总担心谁又粗心大意地把准考证掉了,或者没有定好闹钟睡着了。 这些原本该在放学前就吩咐好的事,他却等人都散场才想起来。 像是四十几个孩子共同的家长一样,他总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可越是重视,他越是要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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