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按亮开关,天花板的白炽灯闪了一闪,终于被电流激活,一副快要报销的样子。 穿着花短裤和白色贴身背心的室友许世康嘴里叼着根烟,带着耳机两手按在键盘上用力拍打,正和游戏里的怪物激烈地厮杀着,被亮光一激顿时骂了声脏话。 “草,你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显示器屏幕上大大的死亡标志透露着账号主人的不爽,许世康摘了耳机扔到桌上,揉了揉眼角,蹬着旋转椅划了两下,去隔壁整理得十分整齐的书桌里翻找了一番,没发现能吃的东西,才按着肚皮喊起了饿。 “我靠,都快十一点了,我记得没打几盘啊,晚饭都忘吃了。” 许世康两条光腿踩着梯子往自己床铺爬去,拿出枕头上的手机焦急地在班群里问还有男生在外面玩没有,回来给他带份饭。 没理会室友喋喋不休的抱怨,陆宇宁放下书包,把今天课堂上整理的笔记都分类放好,取出换洗的衣物走进了厕所开始洗漱。 泛黄的塑胶花洒喷出灼热的水汽,把陆宇宁从头到脚的疲惫都冲走了,小小的、只有方寸的浴室里水声轰隆,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喧嚣。 陆宇宁感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做回了自己,不用时刻展露和善的微笑,从头到脚都武装成知书达礼的优秀模范生样子。 水雾弥漫的镜子里,是一张漠然的年轻脸庞,比起三年前稍显圆润的少年模样,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锐利,黑白分明的眼中只剩下空旷的荒芜。 小时候所有大人都夸他长得喜气,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下巴,是有福的长相,让人看了就心生喜欢,与如今这般冰冷的样子全然不同。 童真的时代早已结束,如同一朵鲜妍的花,终将变为果实坠入尘埃,但过早凋零的花蕾还未肆意张扬地开放过,就要挣扎着在泥土里吸取每一点养分,支撑自己生根发芽,在弱肉强食的森林里长出自己撷光采露的枝丫。 所以他在脆弱的真实外披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铁甲,不管是陆尔然不堪入耳的咒骂,还是拮据生活中无处安放的一堆账单,都刺不穿陆宇宁赖以为生的坚强。 他要好好地活下去,像他答应母亲的那样。 无论是直白的冷眼还是令人发臊的困窘,他都能忍受下去。 只是,每当漆黑的夜晚独自躺在床上,每当寸缕不挂地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他总要怀念起那些无忧岁月中气味芬芳诱惑的青葱面庞。 年少时的情动就像一场醉酒后的深梦,朦胧美好醒来后却失意怅然,回忆平添了几分温柔,连夕阳都缱绻,如幻似真令你怀疑微雨中撑伞的那个人是否真的迎面走来过。 他就是依靠着这日渐模糊的记忆与温柔,才能挺直脊梁在这无趣的世间独自负重前行到了今日。 顾向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呢。 浴室门外,许世康不知道隔着门喊了两句什么话,陆宇宁草草擦干身体,穿上清凉的睡衣挤进开着空调冷气的宿舍。 许世康正坐在陆宇宁的位置上,拿着他准备拿来当成第二天早餐的全麦面包狼吞虎咽地嚼着。 “陆宇宁,我太饿了,看到你桌上有吃的就吃了,这面包多少钱啊,我把钱给你。” 像是意识到手里的食物并不是自己的,许世康掏了掏沙滩裤的口袋,只摸出来两张皱巴巴的五毛纸币,又回自己的床位上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出几张现金来。 “忘取钱了,明天给你。” 陆宇宁用干燥的毛衣擦掉额头黑发滴落的水珠,忍住不悦,回道: “算了,下次一起去超市你再补给我吧。” 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斤斤计较。 爬上自己铺着凉席的二层睡铺,觉得空调开得太低了,容易感冒,随手抓了张薄毯盖在肚子上,陆宇宁一边搓干头发,一边打开手机,回复起这一天的消息。 班群里男生们因为许世康的求食刷屏,骂骂咧咧地互怼起来,吵着吵着又约起来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刷了一会儿,觉得都是无用的信息,陆宇宁索性屏蔽了班群,又打开大学同学列表的红点,和他一起做过实习项目的大四同系师姐萧雪连着发了五条信息,约他明天在一教大厅见面,说是有兼职介绍给他。 估摸着时间太晚,陆宇宁只回了声谢谢,便没有过多的打扰。 “啊!” 男生楼里同时爆发出恼怒的哀嚎,十一点整,寝室准时熄灯断网,除了买了研究生账号所以能继续打游戏的少部分人,各个寝室乱窜的活泼躁动的年轻人们纷纷回了自己的床位。 515的木门被轻轻推开,陆宇宁隔壁床的赵阳蹑手蹑脚地进门,看陆宇宁和许世康都还醒着,轻声打了个招呼便安静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机。 倒不是大家关系不怎么好,而是515是个四人混合寝室,赵阳是其他专业的学生,平时很少和陆宇宁两人在一起玩,有空也在同层的他们班的寝室一起活动,今年大三开学,他马上又要和同学去外面实习大半个学期,可能很少会回来了。 而除了这三个人,515室还空了一张床,那是陆宇宁的同班同学蔡明庸,因为和女朋友确定了关系,今年开学两人就一起搬出去在校外合租了,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安排其他新人住进来填补空缺。毕竟天都大学今年扩招,住宿正紧张着呢,好几个宿舍楼都在重新调配空余的床铺。 大学的生活对忙于挣钱打工的陆宇宁来说不上多么精彩丰富,毕竟他没空参加什么社团和志愿活动,班上的同学也不难相处,毕竟常常几百人一起上课,想避开不见谁是很容易的事,犯不着为了讨厌的人强逼自己。 所以总的来说,陆宇宁很满意目前的生活,除了静下来的时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比起江城中学总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压抑,这已经是天堂一样的环境了。 第二天,陆宇宁匆匆早起,赶着到食堂买最便宜也最热乎的馒头,去的晚了,可能就要等半小时后的下一笼屉了。匆匆吃完早饭,又上了两节枯燥乏味的经济学理论课,他提前十分钟在一教大厅等着萧雪学姐的约会。 下课的学生们人来人往,脸上都是热情洋溢的天真,一眼就看得出来都是九月刚入校的新生们。 打扮得干练的萧雪逆着人潮走进大厅,她今天要去参加一场演讲比赛,见到陆宇宁便慌慌忙忙地从文件夹里掏了张A4纸大小的申请表出来。 “总算找到你了,快快快,帮学姐一个忙,这是咱们系大二1班的班助申请表,该填的地方我都替你填了,你把学号和身份证号写在最后一栏就行了,我一会儿去行政楼的时候顺路就帮你交了,大概明天就能带你去把那帮大爷们交接了。” 萧雪和陆宇宁一样,是属于家庭状况比较艰难的那种,时常一起参加学校提供的兼职机会,两个人又是同一个专业的,一来二会的就熟络起来了,经常会提醒对方一些能挣钱的机会。 昨天她简单在聊天里和陆宇宁说了情况,本来她从去年大三开始给大一新生当班助,争取学校的补助费用,还能和本专业的老师常常见面打好关系,所以非常热情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不过今年她参加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专业比赛,对以后保研十分关键,实在分不出精力来照顾一堆只比她小一两岁的熊孩子,只能另找他人顶替自己的位置。 刚好大四的学生们都忙着做毕业实习找工作考研呢,谁有空接手这个烂摊子,没办法,她只好咨询了学院领导的意见,推荐了还在读大三,但是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优等生陆宇宁来做这个事。 陆宇宁接过萧雪递过来的笔,有些犹豫没有签字。 “学姐,我也没带过学生,这事我能做好吗,他们不听我的话怎么办?” 虽然萧雪平时对陆宇宁多有照顾,但一想到接手这岗位接踵而至的麻烦和责任,他心里就打怵,这可是三十几个大龄巨婴啊。 萧雪拿着口红,正借着大厅玻璃门的反光补着唇色呢,两道柳眉顿时皱成一团,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 “他们敢!一群小兔崽子,老娘费心费力照顾了他们一年了,还收拾不了他们,要是有人去闹你,你就和我说,看我不把他打得满脸桃花开。” 湘妹子的泼辣能干在这个外貌艳丽的女大学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陆宇宁也不敢在此时拂了她的面子,只好乖乖地填了名字。 萧雪满意地把申请表折起来放进包里,顺带给了个糖安慰了这个清秀但不太融入集体的学弟一句: “你别担心,他们都大二了,早磨成老油条了,没什么事要你帮着处理的。从现在带他们到了大四,每学期有一千五的班助补贴呢,还能在奖学金评分上加分,多美的事儿啊,学姐能坑你吗。” 盯着涂成猩红色打算立马提稿舌战群儒的萧雪的血盆大口,陆宇宁只能苦笑着点了个头。 “哦,对了,我听我带的那个班的班长说,他们本科生现在要从岚园搬出来,把整栋楼都留给研究生和留学生住,过两天估计就要搬到你们云园去了,还有一个会安排到你们寝室去哦,明天我带你先认识认识,是个超帅的大帅哥,隔壁经贸学院的院花都在追他呢,要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早把他拿下了,你好好帮咱们系的女生看着他,别让其他院的丑八怪们捷足先登了。” 擦了擦快要外化显露出来的口水,萧雪又火急火燎地冲向了大礼堂,打响她天都大学第一女辩手的枪声。 陆宇宁摇了摇头,非常羡慕她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和豪放的火辣性格。 今天下半天也没课和安排的兼职,他打算去图书馆看看书,免得明天要接手的大二的学弟学妹们来咨询专业课自己答不上来。 ---- 终于要重逢了
第97章 不和谐的音符 天都大学作为西南地区都能排进前三的综合型大学,新修的图书馆自然富丽堂皇,暖黄的灯光照亮木质的简约长桌,堆着一本本文献的座位上,坐满了自习的学生。 陆宇宁用借阅大厅的电脑索引,找了几本本专业的参考书籍,安静地上了五楼,驻足于两排书架中间,翻阅着自己需要回忆起的专业知识。 初秋柔和的光线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照射进整洁排列的阅览区,陆宇宁有些怀疑是不是秋老虎作祟,从离开教学楼到进入图书馆的这段时间,后颈都有种灼人的热感。 但这种不适又与真正的光线照射不同,更加偏向站在相机镜头前的焦虑感。 他不是相信神秘第六感的人,可这挥之不去的窥视感让他完全无法深入地去阅读纸质教科书上的文字。 悄悄挪动脚步,假装靠在书架上借力,陆宇宁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到三米外的玻璃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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