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我让他走,会很伤心的,顾叔叔,还是您带他走吧。” 顾青松知道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可他今日特地单独前来,自然还有他的难言之隐, “我带不走他,你不懂。我们父子之间有很深的隔阂,用父亲的身份来压他,以前或许可以,现在不行,而且,我自己也没有想好,带他回身边,到底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陆宇宁愕然,他以为顾家父子俩的关系只是比较僵,但没想到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牵扯到一些故人和往事,顾青松或许一个人承担太久了,也没有了保守秘密的决心。 “向年当初因为在学校打架才被我安排转学到江城来,而被他打的那个小孩,是因为传了他母亲的谣言,说他不是我亲生的,是他母亲偷情生下来的。” 顾青松的脸色有些落寞,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服衬衣平整熨帖的精英感凭增了几分衰老。 “其实向年的确不是我亲生的,在我娶他母亲之前,他就已经生长了四个月了,但我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离去的原因让我太过伤痛,那些谣言又把她母亲说得太不堪,他便觉得我是因为流言才疏远了他,故而恨上了我。” 没想到在这角落的奶茶店里听到了一段上一辈的秘辛,陆宇宁心中十分惊讶,但他连小学的家长会上都没见过顾向年的妈妈,更不会对他们的旧事有什么点评论断。 “所以您就把他一个人送到江城来了?可这样他只会越来越怨您,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真相呢,叔叔,我清楚向年,他不会因为血缘的原因就不认您的。” 顾青松露出惨笑,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然后呢,让他去恨他母亲,恨一个死人?小陆,你终有一天会懂的,恨一个死人比恨活人痛苦多了,因为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去追问为什么了。” 见陆宇宁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顾青松又道: “我可以让他恨一辈子,因为我是他的父亲,我希望他能过得快乐一些,孩子,现在你也要面临这样的抉择,是让他难受一阵子,还是悔恨一生,都是你的一句话了。我们都是爱向年的人,我可以承受的,你应该也不会认为毫无价值,就当是叔叔的私心吧,即使你觉得我卑劣无耻,可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 从奶茶店离开,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目送着顾青松的奔驰车开向路的尽头,陆宇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可此时纵使胃饿得生疼,他也再没有了进食的欲望。 回到学校的时候,整个江城都陷入了黑夜,一场秋雨一场凉,沾了雨丝的薄衫透着沁骨的冰寒。 陆宇宁绕过灯火通明的教室区,从偏僻的另一个楼道进入卫生间,打算把最外层湿透的毛线外套换下来。 翻新没多久的卫生间在盥洗台上挂了很大一面镜子,陆宇宁瞧着镜中的自己黑眼圈乌青,像是个痨病的病秧子,嘴角怎么样努力上扬,都难看得像哭,还好快要上晚课了,没人在这里,少了几分尴尬。 毛线衫扯到头顶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男孩子的说话声,陆宇宁有些心虚,连忙加速褪着衣物,结果却正碰到了冰冷的石台尖角,痛得捂住腰蹲在地上无声的哀鸣。 “x,蒋鸣,你看,贴吧说的那个死gay,不知道躲在厕所不知道干什么呢。” 嫌恶的语气听得陆宇宁心中微沉,他撑着洗手台站起来,才看到三个杀马特发型的男生围在厕所门口朝里观望。 陆宇宁以前出早操的时候见过这几个人,只是不知道名字,应该是理科班的学生,这种时间来男厕里,大概是悄悄来吸烟的,他不想多惹是非,捡起掉在地上的毛衣,匆匆往外走。 三个男生见他冲出来,连忙让开, “你小心点,撞到我们怎么办。” 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陆宇宁埋着头往灯光明亮处走着,身后三个男生还在大声调侃: “我们去楼上吧,谁知道那个死gay刚碰了什么地方呢,万一把咱们感染了艾滋可就倒血霉了。” “对,真晦气,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听说还是文科班第一名呢,怎么这么脏呢。” “哈哈哈,谁知道呢,欠*吧,你看那些母狗发情不是路边撩开腿汪汪叫。” 这些话听在陆宇宁耳里,像是黑色的飞蛾,一下一下绕着他心中的光亮拍打,扰得心神全是暴虐的恨意,换做以往,他要么转回去找根铁棍反锁厕所的门,要么直接大喊一声年级主任来了。 可现在自己不能这么做,他要忍,母亲还病着,家里的亲人都很累,连班主任季明商,也为了自己的事,不停和任课的老师们解释着缘由,不然今天地理老师复杂的眼神,绝不会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 要忍耐,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整个晚课,陆宇宁都在思考顾青松说的那些话,如果今天听到那三个杀马特挑衅的是顾向年,那会是怎样?难免又是一场拳打脚踢;被地理老师和全班同学行注目礼的是顾向年,那会是怎样?他还能和自己一样,无视中年教师赤裸裸的目光把地理板书一字不落地抄下来? 他做不到的,他是天之骄子顾向年!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没被摔打过的艺术品,怎么能容忍污秽肮脏的东西泼到自己身上。 陆宇宁甚至当初在喷泉前接受顾向年的告白都没有想过这么久,成熟或许就是这样的过程,你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不得不逼着自己,尽量把所有在意的人和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否则露出的边边角角,都可能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到。 心事重重的陆宇宁简直把忧虑写在了脸上,温煦看着他扭成川字的眉头,也跟着着急上火。 女生的消息是最灵敏的,一起上厕所,一起去食堂,寝室楼夜谈,没有什么八卦能保持住两天不扩散,她听到的东西,比陆宇宁见到的还要夸张得多。 这段绯闻就像一个命题作文,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几个字,听众们就自发用笔墨把它扩写成光怪陆离的知音故事,绘声绘色地将主角们安插好各种属性人格,原本的事实已经变了样,可谁也不在乎,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看热闹有什么错呢。 因为要回城西,陆宇宁第一次和温煦坐上了同一辆末班公交,放学的人拥挤不堪,即使特意拖了时间最后出校门,两个人也是被挤得颠三倒四,才挪上了投币箱边的阶梯。 两个人挤在一起,难免肢体接触,温煦难堪地挂在司机护栏的边缘上,内心却奇异地希望,这段路程再慢一点点。 “看,是那个人诶!” “什么人啊?” “就是高三男男恋的那个学霸学长啊! “啊!是他啊,之前你说了我再去贴吧找,结果帖子被删了,都没看到照片,没想到咱们坐了一辆车。” 两个一看就是高一的小女生嘀嘀咕咕地朝车头张望着,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车厢里人挤人的,谁听不见呢。 立时就有好几个人兴奋地望了过来,甚至还有个满脸痘印的男生掏出了手机,开始拍照。 “拍什么呢,谁让你对着拍了!” 被温煦吼了一声的男生悻悻地收回手机,原本他还想趁着热度去班级群炫耀一番呢。 到底温煦是个身板瘦弱的小女生,震住了胆小的,吓不住胆子大的,好几个人仍旧看着陆宇宁嘻嘻哈哈地低语着。 温煦气得七窍生烟,又实在没办法,只好踮起脚,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陆宇宁的脸。 被护在车门边的顾向年神色难明,这一天的窥探眼光、冷言冷语就像一片片雪花,都以为自己毫无重量,纯洁无瑕,可凝冰成晶的时候,谁不曾沾染尘埃,谁敢说自己洁白无瑕。 最终积雪崩塌,压垮了谁,又有谁知道呢。 陆宇宁对着温煦微微一笑,那整日的愁苦隐去,见温煦的眼中都是委屈的泪水,陆宇宁抿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在意不要难过。 既然注定要有人死于雪崩,有人要背负荆棘,有人要直入地狱,那就让他来当这个受难者吧。 只求上天怜悯,宽恕他的母亲和他的爱人,只愿他们从今以后,唯有光明喜乐,再无病痛忧愁。
第80章 天上星 回到城西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熬鱼汤。 程静还在术后的恢复期,只能靠一些流食补充营养,外婆就每天下午到江边的摊贩那里买新鲜的乌鱼,炖成奶白色的汤液装到不锈钢的保温桶里,独自一人去医院看护。 陆宇宁放下书包,端了张凳子挤进厨房。这片居民楼已经是九十年代修的老小区了,设计的时候厨房并不宽大敞亮,从陶罐里氤氲出的水汽和香味萦绕在方寸之地,格外的宁静祥和。 外婆用勺子不断搅动锅底的鱼肉,因为炖得太烂了,稍微不注意就会黏在锅底,影响味道。陆宇宁放下凳子,唤了一声“外婆”。 “您放下去休息吧,我来看着火。” 白天整日的照顾着病人,晚上还要熬汤和做家务,外婆的腰弯得更低了,陆宇宁不忍让老人受累,哄着她去补补觉。 外婆板正的额头在灯光下映出蒙蒙的光,岁月的沟壑中总有一种沉淀的气质,她没听外孙的建议,反而从碗架上端出一碗鸡蛋羹来,滴了几滴麻油,递给陆宇宁。 “我不累,你自己去看书吧,这鸡蛋羹是我算着时间蒸的,还是温的,你快吃了吧。” 陆宇宁晚自习和课间都没有休息,早早就把功课做完了,见外婆坚持,就拿了本英语单词本,坐在一边,陪着老人煨汤。 “外婆,明天放周末了,我下午有半天的假,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妈妈啊?” 舅舅早前担心情绪波动影响程静的伤口,一直和奶奶瞒着陆宇宁的事,程静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在学校备受煎熬,仍以为自己编的去省城出差学习的借口没被拆穿。 可陆宇宁一天不见母亲,心里就始终不踏实,他太需要家人的勇气了,他已经做好了失去顾向年的准备,但他不能连最后的牵绊都无所皈依。 见外婆有些犹豫,陆宇宁又保证道: “我不会说其他的事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妈好不好。” 大概是程静术后的恢复情况真的很不错,外婆终究是答应了陆宇宁的请求,只是再三要求他,不要流泪不要吵闹,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去和母亲交流。 第二天的课,顾向年的位置仍旧空着,陆宇宁找了卫生角的抹布,把积灰的桌面擦了一擦,也不知道没有带书回家,顾向年会不会跟不上复习进度。 中午,放假的住校生们纷纷挤出学校上街去买生活用品,陆宇宁没有选择再坐公交,学校到江城人民医院没有直达的公交路线,他不想耽搁时间,直接拦了辆出租离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温煦有些落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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