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用家人的病痛来博取同情,陆宇宁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所以考试不理想,老师不用担心,我会调整好的。” 人高马大的秦越却好像并不是在意陆宇宁的成绩,他起身打开办公室的窗户,让空气和阳光都透进来。 陆宇宁被刺了眼,眯着眼睛看到了秦越金边眼镜的反光。 “诶,不能这么说,好的状态才能事半功倍,既然这段时间你自己的事情多,老师想,要不历史课代表的事,你先交给闫露露吧。” 从高一起陆宇宁就陆续担任过各科的课代表,仅仅只是季明商分配给他的工作,并不是多么留恋这种虚名,他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了秦越的建议。 “那这周我先带着闫露露熟悉一下要做的事,等她都上手了,我就专心搞学习。” “不用不用!我帮着指点她就行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下午的习题册我会自己抱过去的。” 秦越半边身子靠在窗台上,陆宇宁瞄到他脖颈被冷风吹得缩起的一片鸡皮疙瘩,突然意识到了,这卸职令不是在为自己分忧,而是秦越变相地想要远离自己。 打开的窗户,流通的空气,直射的阳光,戒备的距离,甚至不曾触摸自己拿来的习题。 看来真的是把我当成传染病人了。 “好,老师,我都听您的。” 陆宇宁转身退出办公室,顺手想带上木门的时候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再触摸教师办公室里的任何东西,他不想听到秦越刚松了一口气又被吓得心跳加速的呼吸声,虽然藤壶吸附着大船环游世界,不得不接受浪花的嘲弄,但它终究也有自己尊严的硬壳,裹住自己脆弱的软肉。 高三八班的教室课间,因为刚上完一节体育课,大家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天,并没有如往日一样愁眉苦脸地做着习题,陆宇宁拿着卷子,一张一张地整理好,准备送到试卷主人的桌上。 他刚走到讲台前,平时很哈韩喜欢偶像明星总有说不完的娱乐八卦的靳元双就连忙叫住了他, “那个,陆宇宁,你卷子放讲台上吧,我们自己拿。” 她嗓门大声音又尖,站在周围的几个同学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和她同桌的孟嘉薇从背后冯岩给她讲题的迷糊感中转过头来,见陆宇宁皱着眉头,连忙用力拍了一下靳元双的胳膊。 “靳沈阳,你表演小品呢,吼一声吓我一跳。” 说完她又微笑地对陆宇宁说: “小鹿发历史卷子啊,唉,我考得太差都没脸见人,你帮我找好了悄悄给我呗。” 靳元双却撇着嘴,不服气地掐了一把孟嘉薇,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宇宁见怪不怪了,班上的人怎么看他,他心里有数,只是觉得争辩徒劳,不如用心做好自己。 他抽出属于靳元双那一列的试卷,摆在讲台上,又带着找出来的孟嘉薇他们的一团人的卷子走下讲台,递给了孟嘉薇。 孟嘉薇不好意思地挡住了自己猩红的分数,腼腆地朝陆宇宁一笑。 两个人关系说不上多好,但因为武思思的关系也算是普通朋友,她能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伸出援手,陆宇宁由衷地感谢她。 不过他更庆幸的是,自己早早猜到了今日的境遇,把永远都学不会忍气吞声一心一意要讨个公道的顾向年送走了。 陆宇宁想,顾向年就该永远肆意张扬,做光芒万丈的王子,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哀哀戚戚,做个惹人烦的小人。 顺着位置把卷子分给孟嘉薇身后的冯岩,让陆宇宁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他笑脸以待的冯岩却低下了头,假装还在研究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大家心照不宣地隔离着自己,陆宇宁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理智内向、崇信科学的小闷瓜冯岩,也发自内心地信了那些仿佛染上病菌的流言。 陆宇宁自嘲一笑,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庆幸索然无味。 他轻轻放下冯岩的试卷,正打算扭头把剩余的那些都放在讲台上,一双有些粗糙带薄茧的手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忘了我的呢,虽然没有你这个第一名考得好,但是不能这样落我的面子啊。” 一向大大咧咧有些疯的张寒像个大马猴一样,缠了上来。 孟嘉薇和冯岩都吃惊地看着他。 张寒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除了爱打篮球,他并不怎么主动搭理班上的同学,唯有在篮球场上他才会搂肩搭背地和队友共享一身臭汗。 曾经因为陆宇宁的不爱运动,张寒还笑过他不够男子汉,现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时候,他却拉起了近乎。 不等陆宇宁开口,张寒又当着扭头过来窥探的靳元双,狠狠地抱了陆宇宁一把 “吸吸学霸的灵气,保佑我下次也考上九十五。” 陆宇宁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眼睛其貌不扬的男孩格外的可爱,虽然笨拙,却像极了赤子之心的堂吉诃德,活得理想主义,活得有滋有味。 “啊,你太自私了,我也要吸一吸。” 孟嘉薇与张寒不同,她是个女孩子,不好意思抱住陆宇宁,就对着空气狠狠地吸了两口,滑稽的动作惹得张寒不断笑她,像个大笨象。 孟嘉薇红了脸,两把眼刀把张寒戳了个对穿。 陆宇宁心里从顾向年离开以后便干涸的某一部分,突然涌出清冽的泉眼,滋润着乱坠天花,菩提碧株。 人类,可真是可恨又可爱的生命啊。 ---- 阮玲玉死前留下“人言可畏”几字,可见真实不虚
第83章 最后一片树叶 “师傅,这个喷壶多少钱?” “全场五块,统统五块,你自己挑了数件数就行了。” 百货店的门口挂着清仓大甩卖的横幅,坐在老爷椅里的中年老板面对一堆婆婆妈妈上来砍价显得十分不耐烦,对站在门口的陆宇宁扬了扬手,示意他别添乱。 陆宇宁也不恼,他捡了个淡蓝色的素雅喷壶,又挑了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小花盆,右手提着自己买的一小包花种走到柜台前面,付了十块钱现金,转身走出杂货铺,往路对面的江城人民医院走去。 天上白云朵朵,难得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山城的气候就是这样,秋雨一场一场的下,等湿冷的寒潮过了,再附赠几天晴朗秋日,便算作入冬了。 陆宇宁和大多数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一样,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待久了,遇到这样难得的阳光,心里就有种说不清的轻松快乐。 和一群穿着条纹病服的中老年人一起挤上电梯,陆宇宁想着怎么让母亲猜自己带的花籽的品种。程静年轻时候也是个爱修枝种草的女子,或许因为小时候和哥哥母亲一起在土里种庄稼留下的旧习,每年春暖花开,她总要惊喜好一阵子。 可惜后来三口之家散了,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每天为了一口饭奔波忙碌,没有多余的时间打理阳台上的花圃,连耐旱的仙人掌都枯萎死了,她索性扔掉了所有花盆,把地方空出来晒晒咸菜。 如今她生病了,陆宇宁想,妈妈肯定很高兴终于有闲暇的时间来满足爱好了。 推开姜黄色的病房木门,角落里的小小病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却不见病人的踪影。 陆宇宁放下手里的喷壶花盆,转到卫生间瞄了一眼,也没见有人影。 想到舅舅今天生意上有事提前回了家,并吩咐自己快一点赶来,陆宇宁有些心急,便开口问旁边新来的一床病人有没有知道的。 “哦,小程啊,她说躺久了,看见出太阳了,想出去转转,你去外面找找看吧。” 隔壁床的谢顶大叔是个退休的中年教师,说话慢条斯理的,陆宇宁却越发的不安。 匆匆谢过大叔,陆宇宁急忙跑到走廊上,左转右转把各个能见到阳光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也没见到人影。 程静开了刀,又一直在吃药化疗,身体十分的虚弱,陆宇宁不敢想,要是她晕倒在路上会是怎样的结果。 或者,她本来就是想要去寻找一个终点。 猛点了几下电梯的下楼按钮,陆宇宁眉头紧皱,住院快三个月了,都说一场大病足以拖垮一个家庭,何况程静得的,还是医生至今无法彻底征服的癌症。 程静和程才都默契地没让陆宇宁知道过医疗费用的支出,大人们总会自己默默把压力都消化下去,生怕给了孩子负担。 可陆宇宁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他怎么猜不到摆在面前的困境。 在医院来往的这些日子,陆宇宁听到肿瘤科最多的话,就是“时日不多了,不如省点钱安心回家度过最后的时光,何必连累家人呢。” 说话的人语气淡然,可谁是真的就这样甘心接受必死的结局,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陆宇宁有一瞬间的犹豫,是不是自己更该直接上楼去天台,而不是乐观地到楼下找人。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缴费处和取药点的人最多,排了好几列,捏着病费单子的人少有轻松笑容的。 陆宇宁径直绕过人群,推开医院中庭花园的玻璃门。 江城人民医院到底是城里最好的医院,即使细微到每一个花坛,都打理得枝繁叶茂,处处生机。 长条的木凳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病人,陆宇宁从入口一望,便看到了长发披肩,安静地盯着一株花树的程静。 凋敝的木芙蓉仍有几株颓败的残花留在枝头,比起盛放时的浅紫淡粉,只剩下无限的冷意。 “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外面冷,吹了风会感冒的。” 陆宇宁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母亲的肩上。 程静愣了愣,仿佛才回过神,又笑着按住搭在肩上的儿子的手,自嘲道: “太久没晒过太阳了,我怕以后会骨质疏松,就下来坐了一坐,放心,我多穿了件背心的。” 陆宇宁陪着程静晒了一会儿太阳,终究觉得地上湿气太重,又催着母亲回了病房。 或许是太久没有进食过肉质和谷物,程静走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虚汗,陆宇宁忙换了只手拿衣服,强迫母亲趴到自己背上,一路小跑进了病房。 帮着查房的护士把母亲放上床的时候,陆宇宁只觉得背上的身躯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实质的人偶,只剩下木头削成的架子,包着纸糊的皮。 给换药输液的巡房护士道了声谢,陆宇宁捧着自己买的花盆逗母亲开心。 “您看,咱们现在把花籽种下去,等您明年开春病好出院了,这花也就开了,到时候咱们把它带回家,再多种点月季蔷薇,就更好了。” 程静干燥的手指摩挲着天竺葵种子的包装,笑了一笑,指点着陆宇宁犯的错误。 “这花要春天种才开得好,现在你把它撒下去,或许它就活不过冬天了,不如种些金盏菊,比较耐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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