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理解的。有些事情,需要用时间来消化,就算我现在就和他坦白,他不会高兴,只会痛苦。等到时机合适了,大家都能更成熟地处理过去的恩怨,或许,你们也能够坐下来握手和谈。” 陆宇宁低着下巴,用勺子搅动着黑褐色的咖啡,下定决心,以后不要再勉强自己喝这种东西了 。 年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打算离开, “天化建设那边的工作,我会替你弄好,这是我该赎的罪。剩下的,我也帮不了你了,多保重。” 推开裹上毛线麋鹿保护套的玻璃门门把手,强烈的冷空气呼啸而来。 今年的天都好像格外寒冷,风刮在脸上都要渗进皮肉里,搅得人生疼。 刚把围巾裹得严实一点,迎面撞上来的一群人就堵住了陆宇宁的去路。 “你也来买咖啡?” 被围在一群年轻职员中间的顾向年和周围的下属告了声歉,悄悄握住陆宇宁的小拇指捏了捏。 “手这么冰,怎么不戴手套!” 在大冷天里走了半截路过来犒劳下属的年轻人被冻得鼻子都有点红,可眼睛却仍旧亮闪闪的。 陆宇宁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年纪慌张地挤开叽叽喳喳向他打招呼的职员们从缝隙里逃了出去。 “Neo!” 顾向年这才看到好朋友也在这个小小的咖啡馆里,连忙叫了他一声。 可年纪转过身来,脸上却只有恐惧和悲伤,更加提快了脚步,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他怎么了?这几天班也不来上,打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他溜回英国了呢。” 满脸疑惑的顾向年从裤子里摸出张写了地址的纸条, “还好收购案已经差不多弄完了,不用他再来帮忙。给,这场音乐剧还真的热门,黄牛都没剩多少票,得到了开场前咱们自己去拿,地址记住,我要是来晚了,你就先去取票等着我。” 陆宇宁有些忧心地接过了纸条。 年纪的状态明显不太好,看得出来,知道自己恨了五年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哥哥,而一直依赖的母亲,却把他当做抢夺利益的工具,对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温室花朵有多大的伤害。 可惜,自己也只是个局外人,帮不上什么忙。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的事都按照预想的计划完成了。 陆宇宁偷偷见了天化建设的老板孟天一面。那个整日愁容满面的中年人或许提前从年纪那里得到了通知,神态平和了许多。不用为了自己一堆的债务和儿子未来的生活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也松了口气,答应了陆宇宁提的要求。 等到十二月二十四号那一天,跟着司尧从天化建设的会议室里走出来,这场暗战,才如大梦一场结束了。 陆宇宁猜不到顾向年得知孟天临时改意,直接和盛光签下收购合同会是什么心情,只能想着,他还年轻,经得起挫折,吃得下教训。 “晚上的庆功宴你确定不来?” 司尧翻着手上的资料,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助手。 “星光广场的项目基本敲定完了,Lea也生产完回国了,或许明年我就会调回北京,你考虑一下,要不要跟着我们走。” 去北京? 陆宇宁摇了摇头。 “我本来只是暑假来应聘实习的,没有想着会做这么久,也不想离开天都。司总抬爱了。” 司尧不置可否,点头让他离开了。 下午五点多,陆宇宁就提前下了班,赶回学校等顾向年,约定好的七点一起去大剧院拿票,可到了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也没人接听。 同寝室的许世康买了加厚的椅子垫,无精打采地窝在里面,瞧见陆宇宁不停地看手机,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又和姓顾的小子约好出门玩啦?” 也不怪他多想,陆宇宁和谁都不怎么亲密,平时有空就去打工,独来独往的,也就顾向年住进来之后,能叫得动他。 “我们说好一起去看音乐剧。许世康,我怕一会儿去晚了时间来不及,你要是瞧见他回来了,告诉他一声,我去大剧院门口等他了。” 拿起外套,陆宇宁担心黄牛等久了会就地把票转让了,决定先自己行动起来。 许世康眼里飘过一丝阴霾。 “行,你放心去吧。” 坐在轻轨上看着浑浊的长江,霓虹闪烁的天都市慢慢被黑暗吞没。 天空乌云一团叠着一团,像是马上要压到大地上来,肉眼可见的要下雨了。这天温度跌到了罕见的0°以下,或许不是下雨,而是会下雪。 天都快十年没下过雪了,十年前的那场雪,还因为过年,陆宇宁读初中放寒假睡了懒觉而错过。 母亲带着一脸欢喜地笑容推门进来把他叫醒,说是下了雪,他忙着穿衣服刷牙洗脸耽搁了时间,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化了,天也晴了。 从此错过了南方人第一次见雪的机会。于是有了对圣诞初雪的执念。 今天能和向年一起看雪吗?就算很冷,可是想一想还有些浪漫呢。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浪漫的故事。最旖旎的,只算得上去年被家里人赶出来之后,顾向年隔着手机屏幕,带着他看的那场黄刀镇的北极光。 那边的雪大极了,满天满地都是银白色的。但到底隔着屏幕,要是两个人能搁一块,手牵着手,不,更亲密一些,怀抱抵着怀抱,再冷的天,也不会冻僵了吧。 大剧院隔着一条江,和天都最繁华的市中心遥遥相望,是热闹里的一点清净地。 来看音乐剧的不少都是年轻人。情侣们勾着手,依偎着进了场。 陆宇宁却靠在背风处,跺着脚取暖。 手机那头仍旧没人接听,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或许今天看完“猫”,就该先和向年说一下盛光收购天化的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忙活了几个月,得了一场空,他必定会失落的。 人流渐渐稀疏,随即宽阔的广场上就只有一排排亮起的路灯和巡逻的安保。等正式开场以后,连安保都懒得再来盘问他,躲进了大厅里取暖。 陆宇宁冷得打起了哆嗦,手指头都因为低温呈现出难堪的淡紫色。 寂静的夜里,一点点声响都传得很远,挨着大剧院建起来的不远处的天主教堂里,虔诚的教徒们已经食用完圣餐,唱起了赞美诗。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平安夜,圣善夜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真宁静,真光明 Round yon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照耀圣母与圣婴 Holy infant so tender and mild 圣婴慈祥也天真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静享天赐安眠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静享天赐安眠 用手盖在嘴唇上哈了口热气,水气遇冷立马化成结霜的雾晶,六角的雪花慢慢垂落,贴在手背上。 下雪了啊! 陆宇宁抬起头,原来圣诞节是真的会下雪的。 ---- 网易云有这首圣歌,“Gregorian Chants”教皇合唱团版本的
第161章 北极星坠落 这场雪来得突然,洋洋洒洒下了两个多小时,长青的松柏与行道树变得银装素裹,暗夜里望去,处处都是干净统一的雪白。 散场的观众们一出来,便纷纷发出惊呼,拿着手机拍起了照片。调皮一些的女孩子,还裹着羽绒服坐在没被人踩过的雪地上,让男伴为她留影。 陆宇宁搓着手掌,脚指头冻得几乎麻了,手机里拨出去的十几个未接通话是猩红的颜色,耳边欢脱的笑闹声此起彼伏,没人注意到这个肩头上积了两片雪的男孩眼中羡慕的神色。 放在口袋里的两张门票被捏得起了褶皱,好在音乐剧已经谢幕,它们也没有了用处。陆宇宁却仍旧舍不得扔,珍而重之地蹲下来,放在膝盖上,用指尖压平叠在一起,存进了棉衣内衬左胸的贴身荷包里。 “喂,那个同志,我们要闭馆啦,您怎么还守在这呢,快回家吧,晚了可不好搭车。” 一身保安制服的中年大叔帮着做卫生的阿姨搬动宣传立牌,早瞅了不远处角落里的陆宇宁好几眼。也不是他多心,这大剧院位置有些偏,最后一场演出都结束半个小时了,城市轨道交通也停运了,冰天雪地的出了事他可不想惹上麻烦。 默默地望了一眼身后巨幅的音乐剧《猫》的海报,陆宇宁终于挪动起僵硬的膝盖,孤星为伴,霜雪辟路,从灯火辉煌的大剧院,踏入渺茫的的月夜中。 走了几百米路,两旁的道路都见不到人了,商户们闭了门窗,白日里热闹喧嚷的圣诞装饰失去生机一样,被舍弃在雪地里。 深深浅浅的暗影把世界分隔成光怪陆离的印象派画作,黑与雪地反射出的淡蓝成为世界的主色调。唯有不远处的小教堂里,明黄的暖光从窗户和门缝里投射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失魂落魄的陆宇宁寻着光,留下一路细碎的脚印,踮起脚贴着教堂的玻璃窗,往温暖明亮充满食物香气的神的世界注入了探寻的视线。 临近十二点的分界线,虔诚的信徒们仍旧留下了一小半,福音、唱诗与舞台剧都已经结束了,只有唱诗班的孩子们窝在家人的怀里,露出浅睡的容颜。 舞台上,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按动着钢琴的琴键,而旁边,面容清秀的少年怀里竖着一把大提琴,垂落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眸,可陆宇宁知道他是专注地,因为这琴弦上流淌出的音乐是如此美妙,令人心情变得平和。 那是巴赫为Ave Maria谱写的c大调前奏曲第一乐章,没有赞美的歌词,却更加渗入人心。 陆宇宁痴痴地听着,孤独的夜里,手脚都那么冰凉,他靠着这并不够技巧高超甚至有些生涩的乐音里,脱离出悲哀失落的苦情,让灵魂漂浮在漫天飞雪的夜空中,俯视着点点灯火的人间。 我们都如此渺小,在天地间,有什么能永存呢。 是神吗?是爱吗?还是陪伴? 过去,现在,未来,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 所有的誓言、愿望、寄托,终究敌不过时间,敌不过不可捉摸的命运。 用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掌抚过他头顶的婆婆离开了他;笑着说来年春天一起种花的母亲离开了他;抱着他的胸膛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的顾向年,又该什么时候离开呢。 拉琴的少年一曲终毕,起身鞠了躬便下了场。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基督徒们肃整衣衫,唤醒了沉睡的儿女,站起身,重新开口赞颂起主。 陆宇宁的神魂急速下跌,从呼啸着罡风的高空坠落回血肉骨骼堆砌的身体,他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他寻找皈依的地方。 神佛从来没有庇佑过他,即使最卑微的愿望,也未曾实现,何况那些期许的光明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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