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让我看看能为它做些什么。” 席德没养过宠物,但他掰开小狗的嘴看了看,里面有一些米粒样的牙齿,猜测它不会超过三个月大。这个年纪的小狗可以吃什么? 凭直觉,席德没有选择腌肉和骨头,他烧水煮了几个禽蛋,将一根胡萝卜切碎,和野菜、野麦一起煮熟,再将蛋黄捏碎搅拌均匀,盛放在一个浅口碗里。 “卡拉汉,把小狗抱过来。” 卡拉汉单手将小狗抓起,端到席德面前。 可能小狗的长辈们对夜魔杀手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但这只幼崽呆在卡拉汉的手掌中时,显然有点瑟瑟发抖。 “……还是把它给我吧。” 席德把小狗抱到腿上,一手轻拍它的后背,一手将食物端到它粉色的小鼻子前。小狗嗅探着,先舔了舔男孩的手指,然后才开始舔食。这让席德松了一口气,如果它现在只能喝奶,或者需要喂食,事情会更加麻烦。 小狗只吃完一半的食物,肚子就鼓了起来,席德拿开食碗,给它揉肚子,没过多久就把小东西睡着了。他将幼崽放回那堆充当临时狗窝的衣服上,回头就看见卡拉汉在盯着小狗看,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悦。 “有什么问题吗?”席德故意这样问。 卡拉汉轻哼一声,他的确有些恼怒,甚至有些嫉妒——席德对小狗所有的照顾。但即便是他也知道这种抱怨会非常可笑。 而且男孩现在正坐在沙发上叹气:“甚至抚养一只小狗都如此费时费力……我肯定永远不会做好当一个家长的准备,想想那些哭声和尿布!” 卡拉汉微笑了。席德和一个孩子?席德自己还是个男孩,他不需要去照顾另一个生命,卡拉汉会照顾好他。 他走过去,将男孩抱起——举起——举高,直到他在半空中尖叫着用双腿抓住卡拉汉,然后安全地落回后者怀里。 席德假装生气地咬杀手的脖子,然后得意洋洋地宣布:“卡尔。我要给它起名为卡尔。” 卡拉汉思考了几秒,才开始用喉音抱怨这个恶作剧。
第24章 湮灭(5) 卡尔到来的第三天,席德必须考虑一个要紧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他已经解决了很多小问题,比如说服卡拉汉将一部分毛毯和衣物拿到夏屋清洗。 比如将哼哼唧唧的幼崽放进卧室过夜,并提醒卡拉汉起床时不要把它踩死。 比如拒绝卡拉汉的共浴要求——看在老天的份上,这是个露天浴室! 但以上问题都不如席德脑子里这个严重,它迫在眉睫,而且极有可能打破他们短暂的和平。 “卡拉汉……你在干什么?” 席德惊讶地看到杀手又戴上了面具,他的第一反应是,“有入侵者上山了吗?” 卡拉汉摇摇头,走过来,拉起男孩的手掌,在他掌心里缓缓划出一个单词。 “鱼……噢,你要去钓鱼吗?” 他们在第一天烤掉了鱼缸里所有的鱼,之后卡拉汉一直没有补充,席德也忘了问它们是从哪儿来的。这附近只有一条小溪,溪水中只有一些指甲大的小螃蟹。 卡拉汉将长矛背在身后,朝席德张开双臂。男孩知道他们可能要去比较远的地方,于是道:“我可以自己走……至少走一段路。” 卡拉汉刚要微笑,就看见席德抱起那只脚步蹒跚的小野兽,把它放在臂弯里。 即使隔着面具,席德也能感到卡拉汉正在生闷气。他柔声说服:“它太小了,我们不能把它单独扔在家里——如果它不小心踩到你的捕兽夹怎么办?” 卡拉汉哼了一声,没有阻止男孩带着小狗出门。在过去的两天里,他已经学会不在卡尔(这是小野兽该死的名字)的问题上与席德作对,否则会遭遇各种谴责的、不赞同的眼神。 一个像卡拉汉这样巨大的男人,为什么要欺负一只才几个月大、甚至还不会走路的小狗? 分歧就在这里。 卡拉汉才是真正拥有养狗经验的那个,在他看来,这只残疾的生物已经恢复了生命力,接下来该做的是训练它的捕猎能力,否则它就不具备在黑森林生存的能力。 席德却完全在把它当成宠物疼爱,每每卡尔因行走不便摔倒在地板上,他都会大惊小怪地把它抱在怀里,抚摸它,陪伴它,用软烂的人类食物娇惯它。 当卡拉汉搜肠刮肚,运用所有高级词汇告诉席德,这样下去,几个月后卡尔就会变得呆头呆脑,在它的兄弟姐妹面前自惭形秽。 席德不为所动:“卡尔是我的狗,它不需要为了一口食物拼命搏杀。” 他指责卡拉汉,“如果我们可以照顾好它,为什么要让它经历不必要的磨难。” 在席德准备好了理由的时候,卡拉汉很难在不惹男孩生气的前提下将他驳倒,于是那只傻兮兮的小东西依然赖在席德怀里。 — 他们在下山。 席德分不清方向,只大致看出他们不是在朝夏屋移动。卡拉汉腰间依然携带着弯刀,有时会抽出来,为席德劈砍前方的荆棘或藤蔓。但总的来说,这条路是比较好走的,可能正是由卡拉汉踏出来的路径。 时不时的,卡拉汉会偏离路线,采摘下一枚浆果或一串野莓递给身后的男孩。 席德在这些天里已经知道自己的肠胃没有想象中那么娇嫩,稍微在衣袖上擦一擦,就将野果塞进嘴里。反正卡拉汉的野外生存经验比他丰富百倍,这些天然水果不可能有毒。 “嗷呜……” 卡尔小声呜咽,用湿漉漉的圆眼睛看它的主人。席德不敢随便喂它,只让它尝一颗野莓,然后揉一揉小狗脑袋。 卡拉汉忽然站住,让席德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喔……什么情况?” 杀手一言不发地回身,抓起小狗塞进腰间的布袋,只露出个脑袋喘气。然后把席德打横抱起,继续大步向前。 席德恍然大悟,轻笑着拉扯面具下的红发:“卡拉,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你会是那种嫉妒型的家长。” 卡拉汉也忍不住笑了,他们都是男人,不会有孩子。如果席德是个女孩……卡拉汉在心中摇头,他会想要一个像席德的漂亮小孩,但常识告诉他,一个丑陋的小孩也是有几率出现的。 随后席德也摇了摇头:“我也不会是什么模范家长。杰德说我们从来都缺乏抚养孩子的课程,当人们终于要面对考试的时候,要么重复父母的老路,要么过度补偿自己的童年。所以很明显,我可以兼具两种毛病。” 他有一个缺席的父亲,和一个过度保护的母亲。 卡拉汉的心情很沉重。他因为先天的缺陷躲进深山,可是像席德这样的男孩也不是在糖,香料和一切美好的事物中长大,看来黑森营地外的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席德继续轻扯杀手的头发,半调侃地道:“这也可以引出另一个理论,像我这样携带着原生家庭阴影的孩子,长大后会对关爱和保护索求无度,因为我们不懂得付出。” 卡拉汉咆哮着将男孩抱得更紧,胸腔内灌满激荡的情绪,宣告着他永远可以满足席德的需求。 — 因为一路都在进行有趣的对话,这一次席德没有在半路睡着。在卡拉汉克服对卡尔的偏见后,他还从杀手怀里跳下来,步行了最后一段山路。 当他们终于走出密林时,视线骤然开阔,眼前是荒凉的水岸,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浩渺湖泊。 席德知道这里是哪里,黑森营地附近的黑水湖。不久前他还往湖中沉没了一辆房车。但这里似乎离营地有一段距离,只能隐约看见对岸有几间错落的木屋。 卡拉汉将有些发呆的男孩拉到水岸边。他翻过一只倒扣在沙地上的独木舟,它已经腐朽了,被苔藓侵蚀,不可使用,但卡拉汉从它腹中掏出一根钓竿,递给席德。 “你想要……钓鱼?” 席德想象着卡拉汉戴着面具和渔夫帽,坐在礁石上静待夕阳西下的模样,忍俊不禁。 但卡拉汉抽出身后的长矛,示意那才是他的捕鱼工具,钓竿是给男孩的。 席德眨了眨眼睛,想说自己不喜欢钓鱼,更喜欢鱼雷。 可是卡拉汉已经将他带到礁石边,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卡拉汉腰间的布袋里还有一罐鱼饵,也是为垂钓活动准备的。 席德看着卡拉汉替他把钓饵挂好,再将鱼竿甩出,才把手持的一段递过来。 “所以……我只要在这里坐着,等浮标移动就拉竿吗?” 看来垂钓比他想象中更简单,也更无聊。 卡拉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坐在一边看着。 席德知道自己可能说了很蠢的话,但不以为意。他认真地盯着浮标,有几次,水面有轻微的波动,他都没有理会,直到浮标明显地上下起伏,才深吸一口气快速收竿:“卡拉汉!” 他激动的语气就像刚刚摘下了一枚天上的星星。但当鱼钩抽离水面时,他们都看见了一团水草。 男孩脸上的失望让杀手在面具下偷笑了。他替席德摘下水草,再换上新的钓饵。 “我自己来。” 席德憋着气,用力将鱼钩甩出去,然后盯着水面等待。 感觉男孩确实能从垂钓中得到乐趣了,卡拉汉抓住长矛站起来,他要沿着水岸走一段路,去更远的地方捕鱼,以免惊扰席德的水域。 离开前,他特地敲了敲卡尔的脑袋,让它乖乖呆在席德身边。 — 席德坐在礁石上,双腿下垂,眼前除了无垠的湖水什么也没有,偶尔的钓竿颤动,都会引出长长的涟漪,仿佛延伸到湖面尽头,给人的感觉是,这片水域自古以来没有被任何生物惊扰过。 席德记得黑水湖也有过一些传说,或许也是几场大屠杀,也或许是湖怪,但此时此刻他想起一个关于灯塔和巨兽的故事。 一只在深渊海底蛰伏百万年的巨兽,忽然听见了同类的呼唤声,于是它从沉眠中醒来,花三个月时间浮上海面,穿过薄雾,跨过浮冰,终于看见自己同类的身躯,听见同类的声音——那是灯塔上的号角奏响。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席德在酷暑中感觉浑身冰凉。 巨兽在绝望中撞毁灯塔,返回深渊,继续百万年的等待——这是一个童话寓言,比马尔克斯更精炼易懂。 孤独不是人类的情绪而是本能。它可以在时间和空间里无限放大,也可以微缩成一个循环往复的电子。或一个被遗忘湖泊。一只被排挤的小狗。 浮标再次轻轻移动,卡尔用稚嫩的轻吠声提醒席德,他沉稳地收线,将鱼竿拉近,看见钓钩下巴掌大的小鱼时,笑容绽开,看向卡拉汉的方向:“卡拉……” 笑容冻结。 他刚好看见鱼怪朝卡拉汉开枪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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