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覃邈的设想里,一切都很简单。只有他的继父过来,说明他的母亲或许也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接受自己,那么他留下继父和母亲的联系方式,在这里继续他的学业和生活,等未来有机会,或许他们可以完完整整地见一面。 并不是因为他对母亲还有什么怨恨,不是的,已经成年的他早已明白当时母亲的处境,而他现在也得到了想要的生活。他和母亲,都在某种意义上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况且母亲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自然也不必去打扰母亲的生活。 所以他起身,对那个男人生疏却也客气地道了谢,留下了联系方式,便准备回家——他和沈未秋的小家。 那男人却叫住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打开手机看看沈未秋有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怕自己回去迟了沈未秋会担心。 “……其实,你母亲不来见你不是因为不想,”良久,男人才道,“是因为不行。” 于是覃邈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罹患重病的消息,在波士顿的肿瘤研究所——一个覃邈完全陌生的地名。男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希望他回去看看,如果还是想回国读书的话继父和母亲也会支持。加急的签证和手续他都已经帮覃邈办好了,最早明天晚上就可以出发。 覃邈沉吟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只留几天,并且他要先和沈未秋说好。 但这时,沈未秋的电话却完全打不通了。 覃邈的心里涌上一阵不安,按键的双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会一遍遍地打着沈未秋的电话,然后奔跑着上了公交车,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筒子楼。 钥匙插入锁孔的多少令他心安些许,但推开门时的扬尘,空无一物的床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柜子……都显示着主人已经离开了许久。 覃邈的呼吸一窒,握住钥匙的手不自觉地捏紧,门上掉落的铁锈也被他握紧掌中,像是许许多多丑陋的伤痕。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沈未秋前天还在电话里说想他,说新搬的房子很好,但是天花板的蛛网沈未秋自己够不到,要等他回来清理……对,他们已经搬家了,沈未秋一定在新的家里等他—— “你继父……已经找过沈未秋了。我想你知道了大概会答应的吧,所以就和他说……”张萌萌从未见过覃邈这样的神情,她甚至疑心覃邈会不会一拳砸下来,或是大声斥骂她一顿,从未有过的恐惧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努力辩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没有说什么啊,你也和我说过那些事情,我想你不可能不会答应的啊,而且他迟早会知道的,我只是……” 覃邈没有再听她继续,而是捏紧了手机往学校那边奔跑。 很久之后,张萌萌都记得那个眼神,是一种太过复杂的愤怒和失望,她无法描述覃邈当时到底是怎样的神情,只是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配做他的朋友。 沈未秋没有给覃邈留新家的地址,电话也完全打不通,去便利店问老板,老板说沈未秋已经请假很久了,说以后可能会换个工作;筒子楼里的人说辞也大致相同,意思都是很久没有见到沈未秋了。 傍晚下了一场大雨,轰隆隆的雷声,和砸在人身上甚至会隐隐作痛的雨滴,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洗刷干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或是,曾经在一起的记忆。 覃邈蹲在筒子楼的屋檐下,目光沉郁,里面却透着十八岁的无望。 他已经穷尽一切办法,无论是曾经认识的人,还是学校旁边新租出去的小区,或者是沈未秋有可能去找的房屋中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茫茫的雨帘笼住了一切,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擦了擦手,打开被他护得好好的小灵通。虽然经过了两周,它还剩下一格跳跃的电量。覃邈知道不用多久它就会自动关机,但他需要再打一个电话,最后再看看那些信息,以确认他确实有一个名为沈未秋的爱人,他确实有这样一段不为外人道也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在屋檐下待了多久,直到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撑着一把伞来到他身边,时间才有了继续转动的意义。 他抬眼看着老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是无声的哀求。 “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我是真的不知道小秋在哪里,我也联系不上他,”老板叹了一口气,“但是他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吧。” “虽然说是由你自己选择,但是当自己被放在重病的母亲、美好的生活对面,他也会觉得不安的吧。他希望你选择他,但也害怕你选择他。既然这样,不如干脆让你只有一个选择。” “不过这些都是我猜的,小秋也不一定真的这么想,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可能更了解一些吧。但是无论怎样,我也好,秋秋也好,或者你继父、母亲都好,都还是希望你回去的吧。” 少年张口欲言,愤怒的低吼几乎就在他的喉间,最后却也只是抿紧了双唇,满腔翻涌的情绪被最后一句话点燃,他猛然将手中的东西摔出,在满是积水的泥地上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然后滚落两圈,颓唐地散落一地。 覃邈才发现摔出去的是自己一直紧紧攥住的手机。 他几乎是扑向了那片残余的碎片,颤抖的手甚至无法将它装好,温热的冰凉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最后只能拥紧了那些残骸,在风雨中蜷缩着,像落难濒死的小动物。 雨水混杂着泪水,而谁也不知道,在爆裂的雷声下,有一个少年几近窒息的呜咽。 == 信我!!刀真的快发完了!!其实办加急签证也没那么快哈哈哈这种不符合常理的都是剧情需要!
第49章 很多年之后,沈未秋再想起那一段日子,好像记忆变成了一团粘稠的东西,和皮肉、神经黏连在一起,白天或许是黑夜,而黑夜里又有刺眼的日轮。他说不清楚回到那个“家”之后自己的到底想了些什么,手机是自己关了机还是被他埋在了被里,他疑心自己其实是给覃邈打过电话的,而电话那头,有不知名的人礼貌地朝他道别。他可能是睡着了——拉着窗帘,所以类似昏迷一般地沉睡了很多天,可能没有睡着,只是蒙着被子冒冷汗——不对,他想着,不对,窗帘是敞开的,过于明亮的路灯像是审讯他的眼睛,令他夜不能寐又不知白天。 他对覃邈,或是覃邈对他……说过再见吗? ——在此后的五年中,像是晚祷,每夜阖上双眼时,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于是每晚,他重复地凿开记忆的隧道,忽视鲜血淋漓的疼痛,把每一个能记住的细节撕下来,观察这些细节的纹理,推测那时的他和那时的覃邈到底有没有好好道一声别。 对他们匆匆的爱情,对被冲散的命运。 沈未秋是在和覃邈继父见面后的第二天,居委敲门登记时才知道自己发烧了。然后是热心师奶的大呼小叫,是刺耳的救护车声,是苍白得带了死气的病床,是被针打肿了的右手。 点滴慢慢向下坠着,那一点可怜的液滴凝成一个宛若泪滴的模样,重重地摔进输液管,竟是一点声音都不会有的。那些冰凉的液体通过血管涌入他的身体,他甚至疑心这样的冷意会传进他的心脏。 和好几瓶药液相对无言一晚,沈未秋的双眼满是血丝,回家时气色甚至还不如重病送医的那天,让一群操心的师奶问了好几遍。毕竟是学区房,在这住的中老年人几乎都有一个在读书的孩子,看到沈未秋也不免多照顾一些。 沈未秋第一次受到这种关心——因为太过充盈,所以不计较得失的关心,礼貌地一一谢过。 变得稍微清醒一些的神志让他多了些勇气,但这些短暂、微弱而廉价的勇气,在“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中消灭殆尽。 他支着身子,像一副废弃的骨架,终究是没有再拨通第二遍。 这样的道别够体面吗,他想,大概是的。 或许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沈未秋一直都是很好养活的人。他把生活里每一点能咂摸出甜味的东西都好好收藏,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凭借一点残存的安慰就能继续走下去。所以当有人问他要不要报个夜大,考个会计证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守住活下去的勇气。 奶奶不在后,勉强活下去,守住和奶奶的回忆就是他去便利店打工的原因;现在他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能付得起这里的房租罢了。尽管没有了那个需要住在学校旁边的高三男生,他还是需要守着些什么,或许也在等待着什么。 清醒的时候他也嘲笑自己,他在等什么呢,等时间倒流,或是等那条走错的时间线自我纠正? 妄想罢了。 后来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说的,原本的日子被他拆解成了“生”和“活”两个单独的字,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一边在楼下饭馆做服务员的时候完成了夜大的学业,考了初级会计证,先是在超市做了一年会计,后来竟有机会在覃邈曾经的中学做财务。一开始也只是因为缺人,让他做些打打下手的工作,后来他也慢慢在这间办公室里有了自己的一张办公桌,有了几个能说说话的同事。 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凝视着某一处角落发呆。很难说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这只是他对抗漫长时间的方法罢了 。 高中生的日子有一种天真的、浅薄的痛苦,这便让其中夹杂的快乐碎片更加美好。行政楼和教学楼是连通的,但一般行政楼的工作人员并不会走没有电梯的教学楼。沈未秋不然,他甚至会提早一个小时来到学校,沿着斑驳的水泥楼梯缓缓向上走,然后穿过高三的走廊,没精打采或是火力全开的早读声从窗户里流淌出来。会有猫着身子前行的迟到学生,也会有头发乱成一团、校服乱七八糟的高三生偷摸着去装水。大多数时候,他们看到沈未秋都会下意识地紧张一下,以为是巡查的老师,但沈未秋太过温软的气质,和甚至有些抱歉的神情总让他们一下放松,有些眼熟的同学还会朝沈未秋粲然一笑。 ……覃邈会是哪一种呢? 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朝着二十五岁的沈未秋缓缓走来,校服总是很规整,夏天会把纽扣扣到最上面,翻领也整理得服服帖帖——沈未秋每天都会帮他这样整理。他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在走廊的栏杆上摊开,有刚苏醒的阳光落下来,蜷进少年修长的指尖。有同班同学打着哈欠捧着书走到他身边,问他一道想了一晚的数学题,他一边写着草稿一边给同学解答,两人聚精会神之时有风吹来,扬起那几张字迹工整的草稿纸,于是少年也抬起头来,与沈未秋对视一瞬又很快移开目光——不是覃邈,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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