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突然要来追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个人,但他明白,在肮脏的破烂的角落,有太多太多不明原因的死亡。这种荒谬太过平常,所以也不再成为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就连原因都不太重要了。 反正他活着也不过是等这一天,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都可以。 “我|操|你|妈!” 意识模糊之中,他听到身后人脚步一顿,随后是肉|体碰撞和殴打的声音,歹徒吃痛地大骂脏话,最后重重倒在地上,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 刀子也应声落地,后来那人的粗重喘息渐渐清晰。他走向了沈未秋的角落,步伐缓慢却坚定,像是在踏着沈未秋的心脏。 沈未秋头抵在砖墙上,胸腔阵阵发痛,他蜷缩起了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浓重的疲惫感海浪一般地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曾被他深深压抑住的烦躁和不耐。 ……搞什么啊。 他好像总是这样,想要好好活着、最有希望的时候被狠狠碾压、踩碎,想要离开的时候命运有放他一线生机,好像是想让他感恩戴德地好好活着。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样一种荒谬和无奈,有无数沸腾的岩浆在他的心里翻涌着。 “没事了。” 是少年沙哑的声音,略带尚未平复的喘息。 沈未秋怔住,一腔混乱的怒火倏然被浇熄,留下纠结成团的灰烬。 那人蹲下身,犹豫着轻拍他蜷缩着的脊背,是个很不熟练的、安慰人的动作。 “你还好吗,”那人的呼吸渐渐平缓,有微小的气流拂起了沈未秋耳畔的碎发,“能站起来吗?” 天边隐隐有闷闷的雷声,像是谁在远处敲着破鼓,震得沈未秋心里愈发难受。 沈未秋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带出来的却是一阵血腥味浓重的咳嗽,他浑身颤抖着,眼角有不知名的液体滴落在地。 那人也像是被吓到了,开口竟然有着罕见的紧张:“你没事吧?我去给你拿水……” 他脚步急促地跑出去,翻找了一番才拿出一个摸上去有些粗糙的水杯,递到沈未秋唇边,另一只手还在混乱地轻拍着沈未秋的脊背。 良久,沈未秋才渐渐平复下来。之前的那些情绪像是被全部咳了出去,不复存在了。 少年扶着他起身,沈未秋感觉自己宛若一张残破的旗帜,又找到了新的杆支。他对少年轻声道谢,少年带着他往小巷的外部走。 出去的时候沈未秋发现原来应该倒在地上的歹徒已经不知所踪,少年看到了他询问的眼神:“发现认错了人,自己跑了。” 沈未秋:“……” 少年这才告诉他,那人是楼下车队一个工人的仇家,两人积怨已久,今天喝了二两酒准备提刀来砍人,然而喝得有点上头认错人了。 沈未秋:“……” 现实总能比他的想象更荒谬。 “这两天……他们经常半夜在巷口打架,我那个位置听得很清楚,”少年道,“那个人昨天已经放狠话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动手。” 少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还认错了人。” 沈未秋:“……” 弯弯绕绕地走出暗巷,倦怠的路灯才渐渐开始发挥作用。沈未秋除了一开始被亡命追杀有点喘不过气来之外一切都还好,松开了少年的手,落后少年半步向筒子楼走去。雷声越来越大,丝丝缕缕的细雨也在骤然之间变得凶狠,砸在人身上的力道更重了。雨水打湿了少年的衣服,借着微弱的灯光,沈未秋能看见他单薄衬衣之下的挺拔脊背和线条流畅的肌肉。 难怪能那么快把人打趴下,沈未秋想着。 视线逐渐向下,少年腰侧的衬衣颜色深沉,是被什么东西打湿的痕迹。 那是——血! “你受伤了?”沈未秋猛地跨步上前,握住少年的手,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紧张和颤抖,“好多血……我们去医院吧?” 他紧紧握着覃邈的手腕,一双秀气的眉紧紧皱着,眼眶红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覃邈。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颤颤地翘起又被雨点压下,苍白的脸颊上还有刚刚在墙角沾上的墙灰,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但此刻的他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不住地看着覃邈腰侧的伤,见覃邈没有回答,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一些。 “咳,”覃邈收了收自己跑偏的思绪,“没事,伤口很浅,我自己知道的。” 见沈未秋还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覃邈反握住他的手,扬扬下巴:“要下暴雨了,回去再说吧。” 沈未秋这才发现雨已经越下越大了,他的屋子没有阳台,倒也不担心收衣服的问题,只是—— “糟了!” 果然,等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回去,平台早已经被淋透了。积水甚至漫上了楼梯,让沈未秋差点滑了一跤。沈未秋早上挂的篷布不但没有起到遮雨的作用,反而在被打落后自己给自己围成了一个小水洼,水洼的中心恰巧就在覃邈的破沙发上。 沈未秋:“……” 覃邈:“……”
第7章 “要不……你先住我家?” 这句话好像在沈未秋心里盘旋了很久,以至于看到眼前的景象,沈未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出来。 想来其实并不算他奇怪,沈未秋心里这样和自己说。少年是为了救他受的伤,也是因为他没能及时回去固定篷布,无论怎么说他都应该做些什么。 ……不管之前,他的心里是不是有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 少年也没有推辞,只是直视着他说了一声谢谢。 缓慢而真挚,以至于甚至有些沉甸甸的意味。 转动钥匙,打开嘎吱作响的斑驳铁门,摸黑按下开关,两个人静静等着灯管抽一阵风然后亮起。 沈未秋吃了教训,这次没再做他的亮灯游戏,但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次沈未秋的迷惑行为,有一种又尴尬又好笑的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 沈未秋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给少年说了生活用品的摆放。对着那张不大不小的床,和几乎没有剩余空间的地,沈未秋犹豫片刻还是道:“我习惯靠窗睡,你睡另一侧吧,等会我再给你拿被……” 他突然顿了顿,因为想起来那“另一床被子”早就被他找理由放去平台,此刻估计已经被淋得透透的了。 早知道要领人上来,当时何必做这些有的没的…… 好在少年也没有在意,问过他之后就一个人进了隔间。他走得很小心,没让身上的雨水沾湿沈未秋的床铺和物品,鞋子也规规矩矩地脱在了门外。 沈未秋脱下外套放在一旁,这才发现少年一直带着一个双肩包,此刻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角落。少年浑身都被淋湿了,但这个背包却没有太多的水渍,被保护得很好。 背双肩包流浪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是有伤,打架也很厉害,看上很凶,但是好像又并非如此…… 真的好奇怪。 沈未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围^脖^—^只^暈^包^ 覃邈进去隔间不久,沈未秋就给他把药箱递了进来。里面的酒精、药粉都是刚刚开封的样子,还有一瓶红花油连包装都没有拆。覃邈自己给自己把腰侧的伤口处理妥当,拿沈未秋给的“毛巾”认真把自己擦洗干净后才走了出去。沈未秋家里常年只有自己一个人,更没有什么朋友,自然不可能有多一套洗漱用具。“毛巾”是他临时拿干净的老头背心剪的,牙刷是便利店老板之前送的。覃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磕碜的,相比于他前十八年的人生来说,这算是十分体面了。 从发现少年的伤到现在,沈未秋的心一直没放下去过。本来他想进去看看少年的伤到底怎样,但见少年三两下就处理好了,出来时一脸平常的样子,也不太好开口。 但他心里还是在意的。所以他在床上侧着身面朝着墙壁,把自己团成小小一个,尽量不碰到少年的伤口。奈何床实在太小,沈未秋能感受到背后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和耳后平稳的呼吸。 窗外夜雨依旧,天边不时传来爆裂一般的雷声。凛冽的风呼啸着朝这间屋子涌来,却被死死堵在了窗外。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好像原本冰冷飘摇的屋子都变得温暖而坚固了。被子虽然并不算厚,但是两个人盖着的感觉毕竟和一个人不同。沈未秋有些体寒,所以以往都要苦苦熬过前半夜才能浅浅入睡,但现在,刚刚躺下的他已经感受到了睡意。 “我叫覃邈,”那少年轻声对沈未秋说道,“十八岁零二十天,岭西佃城金北村人……你要看我的身份证吗?” 像是怕沈未秋拒绝似的,少年又补充了一句:“明天看也可以的。” “那个车队的人应该明天就会走的,你不用担心再遇到,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上下班,”可能是很久没有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少年的嗓音有些发涩,“总之就是,谢谢你……让我今晚能有地方住。” 沈未秋的的睡意被他一下说去了大半,他有些好笑地侧过身,看着少年道:“我家又不是什么宾馆,不带查人身份证的,你要是不嫌弃,一直住着都可以。” “况且你还因为我受了伤,我哪能继续放你住楼下那种地方……我叫沈未秋,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如水一般的月光下,少年的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沈未秋。原本总是凶凶地皱起的眉心此刻也舒展了开来,像是卸下了防备的小兽。这样的覃邈让沈未秋心里一下子软成了一片,把手伸出了被褥,轻轻拍了拍覃邈有些扎手的黑发,轻声道:“早点睡吧,晚安。” 沈未秋实在困得不行,几乎是收回手就进入了睡眠。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当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覃邈的脸颊时候,覃邈的脸一下烧得通红,最后默默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十几年来罕见的害羞现场。 虽然沈未秋自己觉得没有必要,但覃邈对于“接沈未秋上下班”这件事非常坚持。意识到这可能是小孩奇妙的“报恩”方式,沈未秋也就没有继续拒绝。沈未秋工作的便利店距离家其实很近,所以两人都是步行。覃邈走在沈未秋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可以说是非常尽职尽责地在保护沈未秋了。 两人很少聊天,都是默默地走着,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令沈未秋有一种难言的安心感。沈未秋记得在自己小时候,奶奶腿脚尚且灵便,就会天天接送沈未秋上下学。那种安心的感觉他一直记着,和现在的有些不一样,但都同样是温暖的、愉快的。 覃邈把沈未秋送到便利店,背着他的双肩包就走了,看背影,他就像是一个在便利店吃完早餐准备上课的高中生。沈未秋也没有问他都去了哪,就像他也不会去看覃邈的身份证一样。两人的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像是静静流淌的泉水,虽然不起眼,但是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和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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