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川的脸霎时红了,差不多已是十年前的事,自己当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强烈的心情依然还留有余存:“因为我想照顾你。” “为什么?”章途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救了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章途是为了及时将他推出去才害得自己的腿上落了伤,他想要报答,可这绝不是唯一的理由。 “就为这个?”章途撑着下颌,笑了笑,“我以为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呢。” 开玩笑的轻松语气,别人听来或许还会觉得这人有点小自恋。 江宁川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道:“那时候还不敢。” “不敢?”新奇的答案,要么是喜欢,要么就是不喜欢,非此即彼,冒出一个“不敢”是什么意思? 江宁川被章途的追问逼得有些难为情,可又喜欢和对方这么聊天,重逢以后,章途对他大多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鲜有如此轻松的对谈。 他喜欢此时的氛围,能让他产生温情的错觉。舍不得结束这样的交谈,只好顺着对方的问题乖乖回答:“你、你是知识青年,有文化,长得又好看,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我什么也没有,你看不上我的。” 他是照实说,可这实话未必就是章途想听的,沉默蔓延片刻,直到他又起了说错话的栖惶,想要弥补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想要道歉之前,章途缓缓开口:“宁川,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觉得我看不上你,跟你在一起只是不负责任的图新鲜?” 江宁川下意识去看对方的眼睛,发现章途眼里流露出的居然是难过。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在没想明白这件事情以前,我都挺挫败的,既生气你瞒着我结婚,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展现出了动摇,让你觉得我不可靠。可我从没想过你是不相信自己。” 章途摸了摸后脑勺,从来都是从容自若的人第一次这么鲜明地表达自己的过意不去,仿佛回到那个青涩的年纪:“我很抱歉之前从未说过,现在补上似乎有点晚了,但是你很值得被爱,认真对待感情的人都有同等被认真对待的价值——除了你实在不该瞒着我那件事。” 江宁川听到这番话,彻底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泪水溢满眼眶,他小心翼翼地将呼吸保持在一个微弱的程度内,好不叫自己又一次在章途面前哭出来。 他的眼泪好像总是为章途而流。 那现在呢?我还值得吗?他多想这么问出来,但他知道正确答案。 没人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一个欺骗过自己的人,辜负过真心,又怎么能指望别人送上来第二次。江宁川只能拼尽全力去争取一个“被爱”的位置,尽管那个位置曾经是毋庸置疑独属于他的。 拆了线,慢慢就能站起来,可以拄着双腋拐辅助步行,虽说走得到底还是艰难,但总归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大腿的肿胀也消得差不多了,可烦恼此消彼长,很快,江宁川就发现术后的留在大腿上的疤痕有些扎眼。 狭长曲折的一道瘢,摸上去略微的凹凸不平,在人体上着实算不得美观,落在江宁川眼中,更觉得这是丑陋。 其实说起伤疤,对于庄稼人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了,谁还没在地里受过几次伤?伤口好了结痂脱落,那寸皮肤也与周围格格不入。若是仍然独自一人,哪怕是脸上出现个碗大的疮口江宁川也不会在意,可今非昔比,章途就在他身边,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身体上的任何不完美。 也因着这样的自卑,有一回护工迟迟未到,对方问要不要自己帮他擦身,江宁川坚决不从,就是怕自己腿上的伤口吓到对方。就算章途再三申明自己是医生,病人身上再糟糕的情况都见过,他也决不肯把裤子脱下。 从来都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头一次看江宁川反抗得这么坚决,最后章途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幸好天气冷,还能捂这么严实,到了夏天怎么办?我都怕你要闷出痱子来。” 江宁川支支吾吾,一张脸完全红透,就是与桌上摆着的苹果相比也不遑多让。幸好这时护工及时赶来,他立马摇着轮椅逃离现场,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撵着他跑似的,稍晚一步就会被吃掉。 易意隔三岔五就来医院找章途,每回都说是回来看望爷爷奶奶,顺路才来他这里一趟。章途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从不管她,由着她来,到点了就赶人。纵然江宁川在心底悄悄视小姑娘为情敌,看到她来找章途就心里有些略微的不是滋味,但看着章途对她软硬不吃无动于衷的模样,也不免对易意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章途的温柔稍纵即逝,有时对他还不如对易意亲切,科室里最近忙起来,几乎就只有早晚各见一面的份,他猜自己在章途心目中现在就只是个普通室友的角色。 但是该知足了。江宁川宽慰自己,他说了要等我站起来的。 这天小姑娘又上门来玩,她已经临近毕业,课程几乎是没有,同专业的同学都在为未来做准备,工作或考研,再或者兼职赚钱,忙忙碌碌,她则对未来还没什么预期,在岔路口上犹犹豫豫。易意对此很乐观: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不差这么一会儿时候。 章途临时有台手术要做,被同事喊走,房间内就剩下两人。易意耐不住嘴上的寂寞,问道:“江哥,你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好,能拄拐走一段路了。”江宁川抿着嘴,很拘谨的模样。 “哦,那不错。” 他们一单独相处就是这种老样子,没说两句就要冷场。 易意撑着脑袋翻书,等待了一会儿,章途还没回,便觉得无聊,打算辞过江宁川离开:“江哥,我先走了,等会儿途哥回来你帮我说一声哈。” “等、等一下……” 易意朝江宁川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新鲜了,江宁川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对方红着脸,为接下来的话感到害臊:“你是不是喜欢章途啊?” 少女心事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易意不经意间都患上了口吃的毛病:“没、没有,我只、呃,只是……” 脑袋里急速冒出许多借口,没一个适用的,她泄气地揪着衣摆,哭丧着脸:“连江哥你都看出来了,他怎么油盐不进的,我感觉自己是喜欢上了块木头。” 江宁川悄悄咽下因紧张分泌而出的唾液,试图旁敲侧击:“他好像还不知道你喜欢他。” 一提起这个,易意就更气了:“我……我是想直说来着!可他每次一本正经,拉下脸凶得跟我爹似的,有其师必有其徒,我哪儿还敢造次?”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 易意傻兮兮笑了一声:“他长得好看啊,我读高中那会儿,他有时来接我,我跟同学说这是我爸的学生,就跟我哥似的,人家都羡慕死啦。而且他教我做题可有耐心,我爸都没他那好脾气,哎呀,反正我觉得他就是好嘛。” “而且我以前可熊了,快高考了还跟爸妈吵架闹离家出走,最后是途哥先找到的我,他也没骂我或者讲什么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的大道理,单请我吃了碗面,跟我说要好好准备考试,然后才把我送回去。我爸当时想揍我,还是他劝下来的。” 江宁川听着易意的回忆,心里酸酸涩涩,五味杂陈,勉强勾起笑来,自虐一般地问道:“要我帮你去打听一下吗?” 易意没什么心眼,顿时欢天喜地地上了当:“啊?真能帮我打听?谢谢江哥!不过你告诉我的时候婉转点儿,我估计他是对我没意思……”小姑娘苦涩的表情转瞬即逝,“但有时候人就是不死心嘛,万一呢?” “还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个忙。”江宁川难为情地挠挠头,“你知道有什么药可以去掉身上的疤痕吗?我不太懂这些。” 易意不解:“是说手术留下来的疤?这玩意儿其实慢慢就会消失的,只不过时间久点儿。” 江宁川硬着头皮道:“这个不好看,我……我想尽快,所以……” “没想到江哥你也在意这个啊。那里的疤又不露出来给人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呀。”还不待他回答,易意便露出一种成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喔,我懂,小满是不是要有妈妈啦?” 被个小姑娘开黄腔,江宁川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很正常的。”易意笑过后也意识到这样不好,清了清嗓子,拍拍胸脯保证得豪气干云,“那么这事就交到我身上了!”
第三十二章 拜访 傍晚时开始下雪,雨水混着雪籽噼啪落下,夜深雨停,雪花纷纷扬扬,悠悠飘到行人的衣领袖口上。风一阵紧过一阵,章途半夜回来,原本有的三分困意在路上给冷风吹散得干净。 轻轻推开门,江宁川已经睡下,书桌上亮着一盏灯,是给他留的。 章途没有要打搅江宁川睡眠的意图,寒气入体的感觉不好受,他速战速决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却看见本该睡着的人坐起了身。 “吵醒你了?我一会儿就关灯。” 水汽云山雾罩,从浴室漫出,章途额前的碎发也沾上了湿气,被他随手往上一抹,露出光洁的额头。灯影朦胧里,江宁川望着章途的眉眼,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像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梦一样,要是和对方讲话,或者想去触碰,自己立刻就会醒来,睁眼时总会希望落空,什么也不存在。 江宁川没接话茬,只望着他的脸怔怔发呆,像是睡懵了似的,章途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起了个话头:“外面在下雪,明天记得多穿点。” 江宁川眨了眨眼,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回过神来:“冷吗?你出去时没穿多少衣服。” “还好,洗个澡暖和了。” 章途说着就去熄灯,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江宁川:“易意六点多的时候回去的,她走前,让我问问你……”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不知道是不敢往下说,还是特意吊人胃口。 章途一向不爱跟人玩猜谜,但一想到江宁川近来对自己总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只好耐下心来问:“让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声音很轻,或许是抱有对方听不清可以糊弄过去的侥幸。 然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宿舍就这么大,又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侥幸便落了空。 虽说章途在江宁川说出口之前就隐隐有“不是什么好事”的预感,但他没想到,这件他以为已经翻篇了的事会在此时杀个回马枪。 讲道理,有点头疼。 “她要你问的?” 江宁川迟疑了一瞬,做了出肯定的答复:“嗯。”
4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