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川,我比你了解易意,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是胆子很小,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就不会问出来。你确定是她主动要你问的吗?” 黑暗中视野受限,江宁川不知道章途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把握不住对方此刻的情绪。章途说话的语气很平稳,可偏偏是这种没有情绪波动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最叫人提心吊胆。 何况,章途的质疑很对,这件事就是他故意丢出来的。 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在章途这里昭然若揭,江宁川何等窘迫,最好的做法是承认错误,但人在深夜中格外冲动,理不直气也壮:“你应该跟她把话说明白,她、她总是来找你。” 这是在反过来谴责他?章途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江宁川。” 小姑娘脸皮薄,虽然说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可要是真被他戳破了,恐怕会恼羞成怒,他和易意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明知没指望的事,时间久了,对方的感情自然会回归到正确的位置。 江宁川凭什么、又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说这种话? 章途冷冷开口:“所以你是在指责我什么?欺骗小姑娘感情?我哪件事惹人误会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看、人、可、怜。” 没什么惹人误会的,毕竟医院同事都知道章途对易意没有多余想法,相处得足够坦荡。 真正犯错的人是他。 江宁川徒劳地张了张嘴,随后又挫败地闭上。 他犯下弥天大错,确实不能希求一个原谅。江宁川知道章途前些日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只是哄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不讨厌,怎么可能轻易就原谅——但章途这么说,他就愿意信,于是诚笃地自我欺骗,几乎要信以为真。只是,假的就是假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挑破,露出内里不堪的事实。 又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窗帘拉得严实,看不见外面月亮此刻升到了什么位置,没有了衡量标准,感官无限延长,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章途,我其实……” 江宁川艰涩开口,却被打断。 “不用说了,”章途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刚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雪停,屋檐大地都覆上新雪,气温比昨天更低了,章途挑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江宁川起得很早,看见章途的动作,有些不安:“你要出去吗?” 章途点点头:“去我老师家一趟。” 他目光略为复杂地扫了眼对方眼下的青黑:“中午我不回来,不用等我。” 直到看见门关上,江宁川才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 他一整晚都没睡,忐忑地等待天明,好像等待某项判决似的,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昨晚发生过的对话仿佛不存在,一切还是照旧,章途也只不过是寻常地出个门。 不对。 江宁川后知后觉地想起,章途的老师,不就是易意的父亲吗?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章途觉得为此生气没什么必要,只是早上看到江宁川的黑眼圈,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过去读书时给易意兼职做家教,去老师家的路还是熟悉的。章途突然上门拜访,师母一边嗔怪他“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一边热情地招呼他坐。 “之前说了要来,结果一直耽误到现在,”章途歉然,“老师今天不在家?” “一大早就拉着闺女出门,说是打太极。”师母端来一碟果盘,“在这你就别讲客气,快中午了,他们应该就回了,留在这儿吃饭啊。”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易意的抱怨就清晰地流进了客厅:“困死了,爸,以后别早上要我跟你出去成不——欸,途哥?” 易建国落后几步,听说学生来了,很高兴地从玄关探头:“章途来了?” “易老师。”章途见老师手上还提着东西,起身帮忙去接,“这是去菜市场了?” “对啊,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老师做饭,当学生的自然要跟着打打下手,师生在厨房里聊起了近况。 “快过年了,年底医院忙吧?工作还习惯吗?” “不算特别忙,挺习惯的。” 易建国开了火,灶台猛地腾出热气:“成家立业,立业成家,现在个人生活怎么样?” 易意在厨房门口鬼鬼祟祟,假装拿东西就进进出出好几次,听到这里偷偷把耳朵竖起。 章途帮着剥蒜,闻言苦笑:“分手了。” “啊?”易意凑过来,“途哥你有对象?什么时候?” “下乡当知青那会儿谈的。” “江哥明明说你没谈过女朋友啊?” “他说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章途不以为意,专心手里的活。 易意皱皱鼻子,不解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的。毕竟离得这么远,他也有很多事瞒……我不知道。” 易意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懂。” “这些也不用你懂,”章途有些乐,剥完了蒜去洗手,“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咬破笔头也就憋出了五百字,易意一脸不堪回首:“咱非要提这茬吗?” 说话间,菜已出锅。 众人上桌,章途带来的那瓶白酒也开了。易建国爱喝点小酒,章途又恰巧能喝,每每能尽兴,喝了几盅,便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医院年后有个去首都进修的机会,这个事你知道吗?”虽然自己是在学校教书,但他父亲是医院的老院长,熟人多,易建国对医院的这些大事小情都很了解。 章途点头:“周一开会听院长说过。” “这次情况特殊,你也知道,医院关过几年,人才储备不太够。我听你们院长说,这回的意思是搞几个年轻医生去学学,章途,你是大学毕业的,我看你该去申一下,趁着年轻多往外面看看。” 之前快毕业的那会儿,易建国力劝章途往上再读几年,可那会儿正是江宁川断联的时候,一封绝交信寄过来,章途人都懵了,只想着赶快稳定下来回去找人问个清楚,哪里还能安下心来继续读书。易建国当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 章途明白老师的意思,这个名额只要自己去申,那就会有自己的一份。 “您放心,我回去就打申请。” “你有你自己的决定就行,”易建国说完正事,扭头看到一门心思扒饭的女儿,苦口婆心道:“易意,你也要和你章途哥哥学着点。他当时在大学里读书兼职都要兼顾,成绩还那么好……” 吃饭就吃饭,怎么还说起这些了?易意装没听见,章途帮忙打圆场,说了些别的话转移话题。 吃过饭,又闲坐了一阵,章途起身告辞,易意说要送,师母奇道:“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儿知道送人,懂事了呀。” 易意哼哼两声糊弄过去,跟着她途哥下楼。 楼梯间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单元门口,章途沉吟道:“我今天来除了看看老师,其实还有件事——” 易意心道不妙,果然就听见章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昨天一时脑热,什么都跟江哥交代了,回去的路上她就有些后悔,今天章途来的时候,敏锐的第六感就告诉她要糟,果不其然,该来的总会来。 易意又蔫又怂,像是被班主任拎出来点名批评的学生,满心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错误:“我知道。” “以前总觉得你小,有些事情就没当真,但是现在你既然问了,我觉得我必须给你一个正面的答复……” 章途这话说得老成又严肃,易意先是茫然地眨眨眼,然后飞快地意识到对方要说什么,喊了一连串的停:“别说别说,哥,你让我缓缓!” 章途体贴地停下,看小姑娘没让他继续的意思,颇有些为难:“都到这份上了,要不我还是说完?” “求你别说。”答案她知道,但要是章途真说出来,她肯定会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易意长长吐气,化被动为主动:“就是对我没意思,我没机会呗。” 章途原本准备说的话比这要委婉多了,但易意如此直接,他也就干脆地点头:“对。” 小姑娘的反应比他料想的要平静:“哦,那就这样吧,其实我也不是说对你就特别喜欢。唉,就是、就是,有些时候……” “有些时候会对身边人过分留恋?” 易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章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忧郁地叹气:“也正常,大家不可避免都有这种时候。” “是吧,”易意很会聊天,“途哥你也有啊?” 章途一勾嘴角,并不回答,拍了拍易意的肩膀:“回去吧,写论文加油,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易意懵懵地转身要走,忽然又返回来,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喏,这是给江哥的,途哥你帮我捎给他吧,我以后就不去找你了。” 章途拿过药膏看了一下,祛疤的。他夸道:“你们女孩子就是细心。” “倒也不是我细心,”易意想到昨天和江宁川的对话,很八卦地笑道,“但是江哥肯定有什么要他细心的人啦。” 意思是,这药是江宁川自己要来的? 他问道:“他给你钱了吗?” “给了给了,”易意随口应道,心思已经飘到了另一件事上去,“途哥你说,小满要是有了后妈,会不会被欺负啊?” “……认识人家吗你就瞎担心,”章途敲了一下易意的脑门,“走了。”
第三十三章 烟花 年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齐医生放下报告单,恭喜道:“最近复健做得不错,恢复效果很理想啊。按这个速度,出了年就能彻底好了。” 这是喜讯,江宁川听了却也不特别高兴,只是礼貌地朝对方道谢:“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这有什么辛苦的。”齐医生呵呵乐道,“年后你出院了,章途也要去首都,我在这里一下子就少了两个熟人……” “首都?” “对啊,去首都医院学习。怎么,他没跟你说过?”齐医生看江宁川不知情,心里也奇怪。这两人不是住一块儿,章途没把这事告诉对方? “哦……我没问过他这些。”江宁川勉强一笑,心神不宁地同齐医生告辞。 章途要去首都,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他有些后悔没向齐医生打听得更详细一些。也许用不着去问旁的人,他可以直接去问正主——可是,章途会愿意回答他吗?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理、站在怎样的位置去问的?
42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